第4章 只要幸福就好,只要幸福(二)
- 職場女人幫
- 洪小玄
- 3314字
- 2012-07-18 11:00:19
那個時候,世界在我眼里是潔凈的。
每天我都早早的去上班,坐在干凈樸素的辦公室里,往花盆里澆點水,然后倒上一杯純凈水,鋪上幾張報紙一條新聞一條新聞的看,我尤其喜歡看娛樂版,那些個八卦緋聞都看了個一字不落,為了打發時間,我甚至連縫隙里的小廣告都挨著個看。
工作最忙的時候也就是幫領導布置一下會場,校對一些會議材料,最多也就是整理個會議紀要,寫個總結稿什么的。這些工作對于我這個中文系畢業的碩士生來說簡直太小兒科了,分分鐘就可以搞的有條不紊。
由于我背景不一般,領導有時候也會帶著我去出席一兩個飯局,飯局上總能碰見一兩個叔叔的熟人,做為小輩的我,不用喝酒只管悶頭吃飯,然后對于他們那句回去給你叔叔帶好的客氣辭令裝模作樣的點個頭做應允狀。
叔叔甚至還承諾等我正式轉正的時候把他的轎車送給我當禮物。
而父母也在計劃著換一套離我工作的單位近一點的房子。
所有的人都認為一切都可以這么成為定局。
從大學出來短短的幾個月里,在別的同學還奔波在求職的道路上時,在上一屆的學哥學姐被迫轉行或者被迫返回學校繼續讀博的時候。我就這么得意洋洋的開始了自己金碧輝煌的職場生涯。
逍遙的有點不真實。
可是為什么,那個時候的我竟然會天真的認定這才是社會和人生的本來面目,人生本來可以很好的,社會本來可以很澄清的,職場本來可以很規范的,一切都已經有了一個很好的開端了,美好的未來都已經露出了它的輪廓,但是只在一夜之間,一切都變異成了我生命的枷鎖。
晴天霹靂,電閃雷鳴。
如果肥皂泡的破滅是如此的殘忍如此的血腥,我想我寧愿穿越在這種虛幻的太空中腳不著地的飄搖一輩子,兩輩子也行,而不愿在破滅中看到生命和生活的毀滅。
太殘忍了,真是太殘忍了。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天。
那天我拿到了駕照,我還專門跑到叔叔的辦公室里去炫耀。
我說:“看,我這么不愛動的人都拿到駕照了,獎勵一下吧。”
叔叔也很高興:“品品也準備考駕照了,咱們家雖然都是女孩兒,但是咱也一點都不輸于男孩兒,行,一人一輛車。”
我拍著手跳:“好啊,等品品回來,我們倆也可以去飆一下了。”
叔叔嚇了一跳:“飆車可不行,開車一定不能著急,不闖紅燈,不占線,也不能超速,你們倆誰收到罰單,我就把誰的車沒收一個月,駕照也沒收。”
我吐了吐舌頭:“您規矩真多,今天我親自給您當司機,讓您知道什么叫穩重。”
那天,真的是我開車送叔叔回家了,路上他特別謹慎,不許我我聊天,不許我接電話。比駕校的老師還嚴格百倍。
誰曾想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為叔叔開車了。
還有叔叔許諾給我的那輛大眾轎車,也永永遠遠都沒有機會開動了。
因為,那輛車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報廢了。
隨著車一起報廢的不止是我的轉正前途,還有我的那個強大的靠山-叱咤小城的風云人物-我的叔叔。
叔叔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在部隊里就學會了開大卡車,轉業之后跑過運輸,當過小車司機,車技絕對一流,即便是喝了點酒也能憑著慣性把車穩穩當當的開回家,更何況叔叔的酒量也是一流。
叔叔平時很少用司機,除非在應酬上喝了酒才會叫司機過來接他。對于車技他還是相信自己多一點。
叔叔這些年去過很多地方,大都是開車去的,他對所有的去過的城市的道路都了如指掌,這是他最初做司機時培養出的一種超強慣性記憶。
小城是叔叔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他怎么可能在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出了車禍呢?
幾天前,叔叔還在跟我說,開車要小心,不能占線不能闖紅燈不能超速,這樣一個中規中矩。嚴格遵守交通法規的人怎么可能跟車禍有關呢?
車禍發生很長時間之后,小城的媒體依然在不斷的講訴這段案例,慘烈的案例,驚醒著所有的司機,一定一定要精神集中,一定要遵守交通規則,一定不能趕時間闖禁行,一定要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很多年之后,我都不愿意再回憶起那個場景,那幾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那么丑陋那么僵硬,支離破碎的橫了一地,整個世界鮮紅一片。
當時,車上連帶司機一共有五個人,司機是嬸嬸的大哥,副駕駛是嬸嬸的侄子,后排坐著叔叔和嬸嬸的父母。
那天本來是老兩口的金婚紀念。
叔叔在酒店里定了房間,然后親自去接兩位老人家來慶祝,同時接到的還有嬸嬸大哥的一家三口。
回來的路上為了方便叔叔和老兩口說話,嬸嬸的大哥主動要求開車。
叔叔最近一直出差,很長時間沒見到老兩口了,孝順的他就坐在后排陪二老。給他們講酒宴的安排,講小妹品品親自選定的蛋糕,講小輩們各自準備的神秘禮物。小小的空間里談笑風生,氣氛和諧融洽。
車行至一段鐵軌的時候,禁行的笛音已經響起了,隔離欄也在緩緩的放下,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嬸嬸的哥哥會一腳踏上油門猛沖過去,也許叔叔是想阻止的,但是他太累了,剛出完差又忙著承辦酒席,他太累了,他已經耗盡所有的精力,這么多年,這么大個家族,那么多的瑣事都是他一一經手解決的,他很想休息,他就這么永遠的離開了我們。
酒宴預備在中午12點鐘準時開席,我們一干人等早早的等在了酒店房間,都是很長時間沒聚到一起的親戚朋友,大家都很開心,大人們聊著彼此關心的話題,孩子們就圍著桌子追逐瘋跑。多么幸福和諧的一大家子。
可是,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一家大小全體遇難的噩耗。
我們全體趕到出事地點的時候,早上還好好的天氣忽然就陰沉了下來,漆黑的云層從遠處一點一點的擴散,企圖包圍我們頭頂微弱的亮光。
大人們慌亂成一團,孩子們集體縮在角落里,擠成一團。大人們一下車就開始放聲慟哭,那是我們從來都沒有經受過的場面,那是我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聲音,那是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神情,這種聲音這種表情搭配上這種天氣,顯得那么陰森可怖。一時間,孩子們也哭成一團麻。
這群大人是我們這群孩子的天啊,平日里有天大的事他們都能泰然處之,今天是怎么了?他們都怎么了?已經上桌了那么多誘人的菜品,那個漂亮的蛋糕也已經放到推車里了,只等主角一進門就可以關燈唱歌了,那首歌我們已經排練了好幾遍了,絕對能討得大人們的歡心的。但是為什么都沒有讓我們唱歌呢?
我好想看看叔叔,那個昨天還風趣幽默的組織我們排練生日歌的叔叔怎么可能就這么說走就走了呢?一個人怎么可能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呢?他都不看一眼今天的宴席?他都不看一眼我們這些活潑的孩子嗎?我們真的再也聽不到他那爽朗的笑聲了嗎?我們真的再也感受不到他那厚厚的手掌劃過頭頂的溫度了嗎?
嬸嬸是個賢德的家庭主婦,那二百平米的家就是她全部的舞臺,這么多年來她熱衷于在家里煮飯燒菜,相夫教子,也習慣性的把叔叔當作她唯一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來源,可是誰也沒有想過,一瞬之間這個強大的支柱就這么坍塌了,而我們這些曾經的直接受益者也立刻感受到了樹倒猢猻散和人走茶涼的悲切。嬸嬸和她那正在英國留學的女兒面對的不僅僅是坐吃山空的危險局面,還有海歸后嚴峻的就業局面。
而我,轉正的日子忽然變得遙遙無期甚至成了不可實現的難題,帶編制的名額是何其的珍貴,我就這么占著茅坑難免會遭遇眾多的白眼和暗箭,陰霾如深夜游走的幽魂分分鐘纏繞著我,而胸無大志只求安逸的我還艱難的徘徊在走和留的思想斗爭中時,隨后發生的事徹徹底底把我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可是那時候,依賴,已經成為一種可怕的習慣。
這種習慣曾一度成為我們整個家族的榮耀,有了叔叔,我們從農村來到了城市;有了叔叔,我們都陸續謀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有了叔叔,全族的孩子前途明朗,有了叔叔,我們什么可以不怕,什么都可以不管,就只要幸福,幸福就好。
直到叔叔離開,直到我們被曝于風沙石礫中經受了風雨飄搖,才不得不本能的尋找另一個出口,也因此明白了原來生存價值是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去體現的。
小妹有國外生存的經驗所以她比我更早一步的悟出了這個道理,叔叔總歸還是英明的,當年盛行出國熱的時候小妹心癢難耐,他不顧嬸嬸的反對堅決支持小妹的舉動在當時看來是一種縱容,但在現在看來卻大有未雨綢繆的遠見卓識。
叔叔寵而不嬌的教育方式更是值得推崇的,在富二代肆意得瑟的今天,久居國外四年的小妹非但沒有沾染上任何的不良習氣,反而把外國小青年獨立、自強的個性給學以自用,發揮到了極致。
嬸嬸和我都該以小妹為榜樣,忘記過去,努力生活。
為了彌補嬸嬸對肚皮舞的遺憾,我在走之前送了一張瑜伽館的會員卡給她,這家瑜伽館同時開展了瑜伽和肚皮舞兩個項目。嬸嬸在練習吐納舒展身心之后,還能一飽肚皮舞的風姿。魚和熊掌兼而有之。
希望我們一家從此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