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還生廿年秋夜祭
- 泛塵妄仙
- 水影驚鴻
- 3996字
- 2011-08-26 15:39:42
顯武五年二月,冬雪剛剛融化,正是初春萬物滋長、生意盎然之際。任所有地方都值最是一年春好處,呈煥然一新、欣欣向榮之態,有那么一個地方卻始終被層層烏蒙蒙的濃霧籠罩在上空,透著一股強烈的透不過氣來的壓抑感。一年四季對于這里的人而言是沒有概念的,他們永遠都處在深秋葉落,萬物蕭條的景象之中。這里沒有雪兆豐年,沒有蟬不知雪,也沒有春風化雨,有的只是秋風蕭瑟以及怎么都掃不完的滿地枯葉。唯一令人感到一絲生機的也就是后山那開了滿山的還魂草的淡紫色海洋了,但是在那濃霧籠罩下,也只能失去了其動人色彩。若不是還有幾個人可以到外界去,這里的人甚至連今夕是何年都不知。
這個地方對于外界而言是一個充滿神秘感、非常向往而又極其難尋的所在,這里幾乎和外界完全沒有聯系,也從來不歡迎外人的到來,雖然沒有正常的春耕秋收,但也還能保持自給自足。這里就是外界傳說中可以通往地府讓人起死回生的還生殿。
這里雖然常年被濃霧籠罩,畢竟還是能分得出白天黑夜的。這一夜,全族的男人都聚集在宗氏祠堂內,每個人神情嚴肅,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向外觀望,似是在等待著什么大事的發生。這些男人的年紀在二十至五十不等,其中兩個男子站在堂中,顯得比較突兀。一個長相樸實,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可能是由于常年不見陽光又從事體力勞作的緣故,已經略顯老態,他總是來回踱來踱去顯得十分焦躁。而另一個則二十上下,修長的身高,臉目甚是清秀,居然沒有見不到陽光的營養不良之態,眉頭緊皺著,左手握著握拳的右手,看得出來也很緊張,只是表現得相對鎮定。
“族長,生了,生了——”這時從外面跑進來一個短胖的約略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看來他是跑了一路,氣喘吁吁的,一時接不上話來。他剛到門口,那兩個站著的男子已經一個箭步沖了過去,其他坐著的人也都站起來圍攏過來,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那個樸實的男子鬢角明顯已經開始出汗了。
“秋家妹子生了個男娃,辛家嫂子生了女娃。”那個短胖男子喘了好一會兒,總算把話給說完了,繼續喘著氣。聽完這句話,那個樸實男子臉色變得蒼白,一屁股坐倒在地,整個人開始顫抖起來,而那個清秀男子似是暗中松了一口氣,但是沒有敢表現出來,只是雙手總算松了開來。其他男人有的搖頭嘆氣,有的神情更加嚴肅,也有的和那清秀男子般松了口氣,但是沒有人說話,氣氛依舊很壓抑,分散開來站好看著一個滿臉皺紋須發花白的老翁,也就是短胖男子口中的族長了。
“既然——,哎,這么快就又過了二十年了,天意難違!辛桂你也別太難過了,看開些吧!”族長看著臉色發白的叫做辛桂的樸實男子也萬分悲慟,以至于有些語無倫次,干咳了兩聲,繼續道:“既然無愆家生的是個兒子,自然這個重任就落到辛桂家的女兒身上,立刻把小閨女抱去還生臺,大家一起過去吧,別誤了時辰。辛桂就別去了,留兩個人把他扶回去,照看好他們兩口子,別讓他們誤了事。”族長發號施令后,自然有人領命去了,祠堂里的那群男人一起跟著族長走了,留下兩個男人扶起已經軟癱在地面無表情的辛桂。
眾人走出祠堂,沿著一條頗長的小河走著,河水的顏色在沒有月光和燈光的夜色下看去是死氣沉沉的黑,偶爾蕩起的一絲漣漪才讓人察覺那是流動的河水。還好河兩邊的梧桐上都掛著燈籠,昏暗的光線映著潺潺流淌的河水和被風吹起的落葉,很有一股子蕭瑟的詩意和詭秘。一群男人默不作聲地踩過地上新掉下來的落葉,發出陣陣沙沙聲,更加顯出氣氛的壓抑和男人們的不安之情。
沿著河道拐彎往前走不多久越過一座殘舊的拱橋,穿過一些稀稀落落的亮著燭火的人家,有的男人忍不住探頭去看,應該是到了自家門前卻不能進去,里面的女人孩子也很安靜,絲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大概是都知道今夜會發生什么事情。再穿過幾戶宅子就已經再沒有人煙了。族人聚居的地方其實是往祠堂的另一個方向,剛才那些人家都是族里輪流過來守候著這邊的,每三個月便換人。越往前走越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孤身一人走來的話定會感到陰風陣陣寒毛直豎,因此沒有什么事情一般是不會有人過來的。這時已經有人把手中的燈籠亮了起來,雖然十分昏暗,但是也已經能夠讓人產生足夠的安全感了。
所有人停在了一扇鐵門前,門上掛著一個鐵鎖,不知何時被風吹落的枯葉前來與它作伴,讓它沒有那么孤寂寥落。族長步履有些蹣跚地走上前,從懷里顫顫悠悠地掏出一串鑰匙,就著微弱的燈光找著開門的鑰匙,找到后,袍袖順手一揮將停歇在那門鎖上的落葉帶落,忐忑但肅穆地將鎖打開。所有男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著鐵門的開啟,似乎這扇并不是普通的鐵門,而是一扇通往死亡之門一般。當鐵門隨著“吱呀——”一聲開啟時,一陣陰風吹來,將本已微弱的燈籠中的燭火吹熄了。膽小的幾個都下意識地往后挪了一挪,閉上了眼睛,腳下似乎生了根一般不敢往前邁去。
鐵門打開,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滿是落葉的院子,除了落葉還是落葉,看來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人來打掃了。依稀可見的是院子正中央有一個可以容納整個族人的方方正正的白玉石臺,兩邊有石階,也都是白玉,另外兩邊則刻著秦廣王和楚江王的模樣,乍看之下會驚悚地令人窒息。這白玉臺叫做映魂臺。在映魂臺正中端放著一只白玉石桌,桌子是三足的,和映魂臺一樣都發著淡淡的白光,有一種進入仙境抑或是地府的錯覺。桌子上分明沒有任何支撐物,但是一顆同樣泛著白光的白玉珠子卻升在半空中,白玉珠子浮在半空慢慢轉動著,讓人感到其高高在上的神圣而不可褻玩。院子的四個角落里同樣放置著和映魂臺上相同的白玉石桌,也都覆蓋著枯黃的落葉,卻沒有白玉珠子浮在空中。
族長率先走到映魂臺前跪了下來,那群男人也都跟上來齊齊跪下,紛紛叩頭。在如此安靜的深夜,正在所有男人虔誠的參拜時,后方突然傳來一陣初生嬰兒的啼哭聲,那聲音似乎是要穿透這無盡的寂靜所帶來的不安和壓抑,直刺入每個人內心的最深處,最后到達那可怕的陰曹地府,卻又仿佛是孩子在以自己的方式抗拒著什么,令人心中一顫。原來是領命去把辛桂家的男人把那剛出生的女嬰抱來了。聽到嬰兒的哭聲,所有人都被嚇去了半條命,轉過頭來瞪著他,他趕緊捂住女嬰的嘴也加入參拜的行列,自始至終卻沒有人開口說過半句話。
拜了一會兒,眾人隨著族長站了起來。族長繼續帶頭開始走,穿過這個院子去,沒有人再敢點燈籠。幸好這映魂臺發出的白光雖然連燈籠的光線都不如,卻也讓他們知道該往哪里走。又是一扇鐵門,族長還是顫顫巍巍拿出那串鑰匙找了一會兒,打開鐵門。經過剛才的兩次驚嚇,男人們似乎已經有些習慣這樣的氣氛了,呼吸開始沒那么局促,當第二扇鐵門開啟的時候似乎還有人暗暗松了口氣。還是一個空蕩蕩的院子,空蕩得連一片枯葉都沒有,不是人為掃去的,沒有人知道為何會如此干凈,也沒有人敢問為什么,或許,因為這里離地府只有一步之遙,那些鬼差們看著鄰居院子不干凈就幫著打掃了吧。
族長帶著眾人走了進去,族長向之前在祠堂里站著的清秀男子使了個眼色,那男子微一頷首,所有男人四散開去,只剩下族長、那清秀男子還有另外兩個精壯男子走向院子中央,各自面向不同的方向,以一種整齊而又奇異的步伐分別向前踏去。他們動作看似不快,但眨眼間已經移形換步了好幾次,這是從五行八卦陣中演變而來的,當四人遠離中心又回到原本踩踏的方位時都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中心處的石板發出一陣轟然聲并陷了下去,出現深不見底的石階。
所有人繼續在族長帶領下慢慢沿石階走下去,族長拿出隨身帶著的火折子點燃了嵌在石壁上的蠟燭,通道頓時亮了起來。走到最后,前方沒有路了,只有一塊堅固的石壁,石壁兩旁是兩只面目可憎的石麒麟,左邊那只口中含著一顆石珠子,右邊那只則沒有。族長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用手將布包揭開后現出了一顆墨綠色的和左邊麒麟口中所含石珠一般大小的珠子,緩慢地將其放入右側石麒麟口中,面前的石壁向上開啟,族長帶著大家一齊走了進去。
那是一間四面皆墻的石室,中間有一塊長方形的青石臺,發著虛浮的青光,一邊是石階,另外三邊刻著仵官王、閻羅王和轉輪王的形象。這就是族長口中的還生臺了。還生臺中央有一個藍色橢圓形虛境正忽明忽暗地發著微弱的幽光,那藍色幽光與還生臺的青光相互輝映下讓人不敢逼視,有種便要通過那虛境通往地府的錯覺。
這就是傳說中可以通往地府的結界了。
所有人再次跪下向著那藍色結界進行參拜,就連那剛出生的小女嬰都表現的安靜而肅穆。過了一會族長站了起來,將女嬰抱了過來,走上還生臺,面對眾人,清了清嗓子。
“我族自先祖遷居至此已歷二十世,得地藏菩薩庇佑始能安居樂業、自給自足,千年以來總算得享太平。為了報答地藏王菩薩對我族的恩賜,每二十年我族需向菩薩獻上一個初世女嬰以表我們虔誠的敬意。今日,辛家閨女享此殊榮,并為我族爭得無上榮譽,我族世代都會牢記這份情義。”族長說完將女嬰放到結界前,又是一輪跪拜。
跪拜儀式完畢,祭祀儀式開始。族長手執一把閃閃發亮的匕首,提起還不知道將發生何事的女嬰的右手,對準其手腕劃了下去,頓時女嬰的手腕血流如注,哇哇大哭起來,但是眾人卻仿佛充耳不聞般,最后向女嬰和結界再次伏拜,任由那嬰兒的啼聲震天、血流如泉涌。
過不久,那女嬰的哭聲漸漸輕緩下來,最后終于歇止,血液漸漸凝固,短暫的生命就此結束。那結界發出的藍光陡然增強,讓人感到刺目的暈眩,不得不把眼睛閉起來,當再睜開眼時,藍光又恢復原狀,而那女嬰的遺體及魂魄早已不見蹤影。
族長微一嘆息,卻又臉色漠然地領著眾人離開石室,取出墨綠的珠子用布包好,放入懷中,再按照原路返回。當來到映魂臺時,那辛桂扶著一個哭的死去活來的女人,腳步踉蹌著趕了過來。那臉色慘白滿臉涕淚的女人一把拉住族長的手跪倒在他身前,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我的女兒呢,族長,我可憐的女兒在哪里?”
辛桂也是一臉絕望地看著他們,族長只是唉聲嘆氣地搖頭,讓他們夫妻節哀順變,并說他們女兒的靈位會安放在宗氏祠堂內供奉的。幾個男人上前將哭倒在地的女人拖起來,扶回辛桂家去,一路上安慰他們夫妻想開些。其余眾人向族長道別后各自歸家。
這一夜的祭祀活動終于也告了一個段落,但是看似平靜的夜晚卻早已不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