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多沒有回過這個家，好在一切都并不陌生，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坐在曾經最愛躺在上面看電視的布藝沙發上，恍然之間，仿佛回到了從前。

奡兒好奇的四處張望，看見有意思的還會拿起來細細打量。唐小小見他手里拿著唐盛的煙斗一本正經的研究，不禁失笑，把他抱過來，逗他：“這可是你外公的寶貝，萬一弄壞了，可是會挨打的噢。”

小家伙一聽，轉頭問她：“外公很兇么？”

唐小小正欲回答，就聽到一聲冷哼。順著樓梯看上去，就見到才被丁婉從書房叫下來的唐盛。

唐盛一身唐裝，雙手負在身后，面無表情地走下樓來。

唐小小看著唐盛一步步走向她，心里五味陳雜。父親似乎比三年前稍胖了一點，觀其步伐，料其身手必定依然矯健。臉上看不出什么大的表情，依然是一臉的不怒自威。唯一引起唐小小注意的，大概是父親頭發中多出的幾縷銀絲。雖然知道父母已不再年輕，可這樣直觀的感受，依然讓她心中一澀。

可能是她一直盯著唐盛看得久了，唐盛面上有些不自在，低頭輕咳一聲，終于喚回了她的思緒。

唐小小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口喚道：“爸爸。”

唐盛在沙發上坐下，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讓唐小小實在摸不透他的態度。

丁婉心中好笑，當初趕走女兒的是他，讓她去勸女兒回家的也是他，現在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又擺出這樣一幅臉色來，果真是個老小孩。

丁婉隨唐盛坐下，招手喚過奡兒，慈愛道：“奡兒，來，這是外公。”

奡兒手里還拿著唐盛的煙斗，似乎是對這個東西頗感興趣，見丁婉讓他叫這個兇神惡煞的爺爺“外公”，于是滿臉好奇的看著唐盛，但還是乖巧喚道：“外公。”

都說孩子能讓人心變得柔軟，奡兒這一聲軟糯的呼喚，終于讓唐盛嚴肅的表情有了一絲松動。

丁婉向唐小小使個顏色，母女倆走進廚房，留下祖孫倆單獨相處。

自從嫁給唐盛后，丁婉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反倒練就了一手好廚藝。女兒終于回來了，她打算親自做一桌豐盛的午餐。唐小小就在旁邊幫她打下手。母女倆時不時會聊兩句這兩年發生的事，漸漸地也找回了以前的感覺。

客廳里唐盛自母女倆走后就有點無所適從，反倒是小家伙一個人在旁邊拿著他的煙斗玩得不亦樂乎。其實在奡兒開口叫他的時候，老爺子心里就已經沒氣了，想要與之親近，可是卻又不知該從何做起。

反倒是小家伙先開了口，“外公，這是什么？”

老爺子心里一喜，但依然面無表情，隨意道：“這是煙斗。”

“媽媽說這是外公的寶貝，是做什么用的？”

“這是用來抽煙的。”說著還從小家伙手里拿過來示范給他看。

奡兒看著唐盛點燃一支雪茄，疑惑道：“為什么跟十叔他們抽的煙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

這跟沒回答沒什么區別，但小家伙并不介意，一會兒就專注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唐盛見他什么都好奇，于是就帶他到屋后的小池塘去看金魚。這也是唐老爺子的寶貝，從買回來的小魚苗養到現在這么大，一直是老爺子親自喂養。

唐老爺子取來魚食，手把手教奡兒怎樣給魚兒喂食。金魚們見到吃的，一擁而上，爭先恐后的搶奪食物，一群金魚躍上躍下，也煞是好看。奡兒見金魚因為自己撒下的食物而活蹦亂跳，樂得嘴都合不攏。小手又抓了一把魚食想要喂給魚兒，被唐老爺子及時制止了。再喂下去，他的小東西們就要被他的乖外孫給撐死了。

唐小小去客廳叫祖孫倆吃飯，可是卻不見人影，繞著房子尋了一圈才在池塘找到他們。兩人似乎相處得不錯，小家伙不時指著池塘里問東問西，老爺子都耐心回答，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退過。

她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見過父親的笑顏。

她輕輕走上前，仿佛怕驚嚇到池中的魚兒。

“爸爸，吃飯了。”

唐盛回過頭來，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牽起某個還在津津有味地研究金魚的小朋友，道：“走，奡兒，咱們回家，看看你外婆做了什么好吃的。”

糖醋排骨，水煮魚，粉蒸肥腸，炒玉米，蘑菇湯……幾乎一桌子的菜都是唐小小愛吃的。

奡兒被安排跟外婆坐，倒是不用唐小小再照顧他吃飯。席間兩位長輩時不時會問奡兒一些問題，小家伙一一乖巧作答，偶爾還會說些討喜的話討二老歡心。唐小小一直埋頭認真吃飯，直到一塊排骨出現在她的碗里，她一驚，順著視線看過去，唐盛若無其事地收回筷子，隨口道：“你以前不是最愛吃這個？”

唐小小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扒飯。

丁婉笑道：“很久沒做了，也不知道手藝退步沒有？”

唐小小抬起頭笑笑：“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吃。”

奡兒也趁機拍馬屁道：“外婆做的菜最好吃了。”

丁婉眉開眼笑，“那以后外婆天天做給你吃。”

一頓飯下來，那僅剩的一點尷尬氣氛終于也消散于無形。飯后唐老爺子拉著唐小小陪他下棋，于是父女倆在書房展開廝殺。

唐小小的棋藝是唐盛一手訓練出來的，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何況幾年沒碰過象棋，一時輸得慘不忍睹。為了挽回一點面子，唐小小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專心應戰。

“將軍。”吃掉一個馬，老爺子抬起頭看她一眼，淡淡道。

這下子真是把她逼入絕境了，她看著棋局，研究半天，終于決定棄車保帥。雖然剛失去一匹馬，但至少沒有全軍覆沒，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老爺子似乎對于她舍相保帥的這步棋十分滿意，頻頻點頭，嘴里卻道：“以前你可不會這么走，你一向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以退為進的道理，看來這兩年你學會了不少。”

“這不都是爸爸您以前教我的么，何況我已經撞得頭破血流，才換回了這樣的懂得。”

“你明白就好。”

父女倆嘴里說著機關暗藏的對話，手下也一刻不停，爭鋒相對。

那盤棋下到最后，唐小小看著棋局，不禁苦笑，這可真是山窮水盡回天乏術了，讓她不得不感嘆一句——姜還是老的辣。

老爺子心情大好，臨下樓前看著她道：“爸爸還教過你一句話，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完就哈哈大笑著下樓去了，讓唐小小在后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晚飯時，老爺子狀似隨意道：“讓那三個小子明天來家里吃飯吧。”

接了圣旨的唐小小只能遵命去打電話。

三人均對她回家表示驚訝與祝賀，并承諾到時必定準時到場。

唐小小依然住她以前的房間，房間里的設施都沒有變，連床單被套都還是她走的時候用的那套，讓她錯覺她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一切都沒有變。

這一晚唐小小竟睡得出奇得好，早上醒來，看著陌生又熟悉的環境，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良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她離開了三年多的家。

客廳里一個人也沒有，傭人告訴她奡兒跟著丁婉買菜去了，唐盛在外面鍛煉身體。看來她是起得最晚的一個。

獨自吃完早餐，唐小小來到院子里看唐盛練太極。

老爺子這幾年慢慢退了下來，何況年紀大了，一直在家中頤養天年，沒事就是打打太極，養養金魚，日子過得也算悠閑自在。

唐盛見她起來了，便讓她跟著自己練。唐小小頭搖得像撥浪鼓：“爸，我就算了，您還是自己練吧。”

老爺子瞟她一眼，“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別看你年輕，還是要多鍛煉。”

可我也不要練太極——唐小小腹誹。

老爺子看她一臉不以為然，停下手中動作，道：“既然你不愿意練太極，那就陪我這個老頭子過兩招，活動活動筋骨吧。”

唐小小嚇得趕緊擺手，“我怎么能跟您過招呢？您還是繼續練太極吧。”

“怎么，瞧不起我這個老頭子么？”

從小她就最怕唐盛板臉，只要唐盛一板起臉來，她就成了受驚的小老鼠，不敢吱一聲。現在也一樣，她哪敢忤他老人家的意啊。

唐小小動動胳膊甩甩腿，先做出一個防守的姿勢。要知道，唐老爺子的身手在老一輩的四人中可是最好的，連當初教他們四人的師傅都是唐老爺子的手下敗將。她不敢造次，只求不要輸得太難看。

雖然許久不動手難免生疏，但底子還在，何況唐盛畢竟老了，所以一時打得難分難解。兩人心無旁騖，你來我往，連丁婉他們回來了都不知道。

奡兒一進門就回頭對丁婉道：“媽媽和外公在打架！”

走在后面的丁婉嚇了一大跳，心想怎么會打起來了？趕緊走上前來，一看卻發現他們只是在過招切磋而已。這才放下心來，還以為父女倆一言不合唐盛動手打了女兒呢。

丁婉啼笑皆非，轉頭對小朋友道：“媽媽和外公沒有打架，他們只是在練習武術而已。”

小家伙不解：“是很厲害的功夫么？”

“對，以后奡兒也可以學。”

“噢。”小家伙依然似懂非懂，但還是乖巧的點頭。

唐小小因為見他們回來，一時分心，就被唐盛扣住了脖子。勝負已分，老爺子放開她，道：“看來功夫沒白費，還算沒給我丟臉。”

唐小小暗自慶幸，總算是結束了，再打下去肯定是慘不忍睹。沒想到最后還得了老爺子的贊賞，算是順利過關。

她看丁婉買回一大推東西，趕緊接過遞給傭人，責怪道：“媽媽，您怎么自己去買東西呢？讓他們去買不就行了。”

丁婉笑道：“不是說石頭他們要來么，我想著自己去買要妥當點，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就當出去走走。”

唐小小親昵地挽著丁婉，一邊往屋里走一邊撒嬌道：“媽媽，您這么寵他們，我可是會吃醋的。”

丁婉失笑，“你這孩子。”拍拍她的手，又說：“要是沒事的話，幫媽媽給花園里的花澆澆水吧。”

“好啊。”

丁婉喜歡養些花花草草，花園里的大多數花草都是她親自去花卉市場挑選并買回來種植的。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精心料理一下，既打發了閑暇時間，也使得植物長勢喜人。

花園里有一棵桂花樹，遠遠就是撲鼻的桂花香，走得近了，香味越發濃郁。唐小小這才想起來，現在正是桂花的花季，要是再有一場秋雨，就更美了。這個季節，茉莉花也開得很好，但被桂花香氣掩蓋，走進了你才聞得到那陣幽香，有些花朵上有未干的露珠，使花看上去更加清新淡雅。

她細心的為每株花草都澆上水，又拿來剪子仔細修剪，也許是受丁婉影響，她也很喜歡這些小生命。

都打理的差不多之后，唐小小開始在花園里慢慢地轉，嘴里還念念有詞：“哪里去了？”

“在找什么？”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頭都懶得回，沒好氣道：“關你什么事！”

顧方之知道她是被嚇到不高興，也不跟她計較，“你說你在找什么，我幫你找啊。”

“……黑玫瑰。”

他挑眉，“是那株？”

“廢話，家里就一株黑玫瑰。”

他環視一圈，這么多花草，還真是不好找。

兩人分頭找，繞著花園走了一圈，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

“原來媽媽把它移到這了，我說怎么老找不到。”

“想不到它都長這么高了，開過花么？”

“不知道，至少我沒見過。”

“你說我們不會買到假的了吧？”

她忍不住白他一眼，卻又驚訝：“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

有一年唐盛無意中見到有賣黑玫瑰的，就為丁婉買了一株回來。黑玫瑰本就難找，更難養，自然是被丁婉當寶貝呵護著。

當時還是少年的唐小小他們對此好奇不已，紅玫瑰黃玫瑰白玫瑰粉玫瑰，他們都見過，就是沒見過黑玫瑰。于是私下里經常跑去觀察，想看看它與其他的玫瑰品種究竟有什么不同，可是研究半天也沒看出什么區別來。有一次顧方之提出一個餿主意，說也許根部有什么玄機，于是他跟唐小小拿來鐵鍬，決定挖出來看看。哪些卻闖下大禍，他們把根部挖斷了，這下那株黑玫瑰是徹底活不成了。兩人頓時悔不當初，唐小小對著顧方之又打又罵，但是已經無濟于事，最后兩人決定趁丁婉發現之前去買一株回來。他們幾乎跑遍了全城的花卉市場才買到一株跟以前差不多的，總算是有驚無險的蒙混過關。這件事曾經還被白石取笑好一陣，直說他們兩個是二貨。

想到曾經鬧的笑話，顧方之也不禁莞爾，“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我們還把沒根的那株給重新種回去掩耳盜鈴來著？”

“還好意思說，還不都是你害得。”她當時還怕被爸媽發現會挨打呢。

他輕咳一聲，笑說：“那絕對是我做得最不明智的決定之一。”

她也笑起來，那時候真是兩個傻孩子，其實不過就是一株花，怎么就會鬧出這樣的笑話來。

但是，回憶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