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緣
- 菩提樹下的寓言
- 兩尺冰
- 4443字
- 2013-05-03 12:37:41
柏桓思忖:后山是沒法去了,可要是現在就打道回府,免不了又要被郁孝仁叫去陪他誦經聽書,那些和尚吃素,他們的道理可不是,海量往身上潑腦子里灌,最后不出家當和尚也變傻子了!
偌大座魚貫峰,總不至于于一個去處也沒有吧。
想到這里,當下便和壇青告辭,壇青說,“施主,我正要回去做飯,不如結伴同行吧。”
“我看雨一時半會還下不了,我想一個人四下走走,就不耽誤小師傅干活了。”柏桓婉拒說。
壇青沉吟了一會說,“好吧,既然施主有這個逸致,我也不擾您雅興。小僧再次提醒您,山雨欲來,當心!”
柏桓謝過壇青便不假思索轉身走向了另一條小道,只見眼前的小道初時兩旁是防護林,后來隨著坡度漸趨平緩,兩旁變成了人工護欄,護欄上方置了頂,可以遮風擋雨,在野生的樹藤修飾下,儼然綠色走廊,它所通往之處竟是魚貫峰的最高處。
沿著小道爬了一個小時,抵達峰頂時,一個水泥結構的亭子出現在面前,古風不再,想必是近年翻新重修所致。亭子上方正中掛著一塊牌子,上書“聽澗閣”,兩旁一副對聯上寫著“憑欄逸興,佳物四時來眼底;報酒吟詩,春風夙夜入我懷。”柏桓看了瑤瑤頭自言自語說道,“古代儒生多是些附庸風雅、好酒貪杯之徒,迂腐!”
“可惜今天不是觀光的好日子啊!”柏桓看著遠方風云翻涌的天空心想。靠在聽澗閣的護欄上,隱隱可以聽到山澗的水自上而下傾瀉的聲音,
這里是魚貫峰的最高點,放眼望去,丠真寺的大小建筑盡收眼底,山腳下的綠竹軒在這昏暗的天氣里顯得朦朧不已,但柏桓依然能分辨出來,倒是再遠處的丠城,被淹沒在霧氣里,只能依稀能看到郊外較近的幾間民宅。
這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并沒能讓柏桓心緒平靜下來,他掛念著川明珠,恨自己在這小小的地方卻使不上一點力氣,他覺得萬分沮喪。
突然開始想念申季仲和官偉,前天申季仲給他打電話,說辛薇有喜了,他現在是準爸爸!柏桓真心替他高興,他一直覺得一個男人一生當中要歷經三次蛻變,第一次是成年,第二次是結婚,第三次是當爸爸。無疑當爸爸是成為真正男人的最好詮釋,這時候家庭成員發生了變化,夫妻間的情感重點有所轉移,肩上的責任也比以往更大。
“希望這一次夏筱敏能知難而退!”在和申季仲通完電話后,柏桓心里就發出這樣的祈禱。
夏筱敏不是個壞女人,她只是在我傷你你傷我的感情世界里找到了一個不會傷害自己的人,申季仲沒有給她任何承諾,甚至連起碼的浪漫和甜言蜜語都要比她剛認識的愛慕者少得多,但申季仲讓她踏實,就像一個不會迷途、不會牽起大風大浪的港灣,她能心無旁騖的暢游在他的世界里。至于“第三者”、“小三”······任誰要給她安上不道德的標簽,隨便好了。
柏桓在得知申季仲和夏筱敏交往后找她談過一次話。“真是個倔強、自我的女人!”柏桓當時就想。
“這是愛嗎?”柏桓那天問她。
“這是愛——或許吧!但肯定不是永恒的愛,我已經很難相信一份愛情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像申季仲和辛薇之間,他們現在的感情已經很難用‘愛情’來形容了,或許用‘親情’來形容更黏貼。而我和申季仲就像兩個孤獨的星球,彼此碰撞在一塊就會產生絢爛的火花,能不能恒久是其次,美不美才是重點!”夏筱敏聽完柏桓的問話后毫不猶豫地說。
“你這是在用生命去演一出早已注定悲劇收場的戲,值得嗎?”柏桓后來又問。
“值不值得誰說了算?你嗎?這種事根本沒有標準,沒有公式。如果真有黃金法則,照此行事,每個人的愛情都可以完美收場!可現實不是這樣的,不是嗎?生活遠比我們憧憬的殘酷得多!我不需要別人教我為什么而活,應該怎么樣不應該怎么樣,時常把這些教條掛在嘴邊的人個個看似道貌岸然,其實都是偽君子,心里骯臟得很,最會使壞!以前我不懂,后來我懂了,但這是用無法挽回的代價學來的!媽的,就當交學費吧——雖然昂貴了點!我現在活得好好的,很慶幸還能感覺到我還活著而不是死了,我不能讓那些王八蛋得逞,這樣太便宜他們了,他們拿我當戲子,那我就好好和他們演一場戲!我不管明天會怎么樣,起碼現在我需要申季仲,而他也需要我,這就像魚和水的關系,你說值不值得?”夏筱敏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根薄荷味的香煙,從她口中吞出來的煙霧熏在她化著濃妝的臉上,把她的身份彰顯得一目了然。
柏桓看著對面穿著短裙翹著腿神情孤傲的夏筱敏不再說什么,答案已經很明顯,夏筱敏很自我,而這自我的個性很大一部分來自別人帶給她的傷害,這讓柏桓很難分辨是夏筱敏意氣用事還是經歷過不幸之后恐怖的冷靜!他實在想不出性格溫和、怕老婆怕得出名的老申怎么會愛上這么個風塵女子?或許是他看待的人變了,他的看法卻一如既往。
“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柏桓在離開夏筱敏的酒吧“二度花落”時在心里調侃。
相比申季仲的婚外情,柏桓更擔心官偉,雖說他長期在國外生活、學習,可要說他不知道自己有個叔叔,這不太符合邏輯!目前看來,很多事他是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光憑著這一點,說明官鎮雄尚存一絲良心,所謂虎毒不食子嘛!這樣也好,他晚一天知道,就能多過一天沒心沒肺的日子。上天保佑他沒把官偉教成一個和他同流合污的惡棍!想到這點,柏桓心里略感慶幸。
回憶起和郁官申三人往日如同手足的兄弟情,一路從校園步入社會,慢慢看著彼此從愣頭青變成滑頭,各自在各自的天地取得了不大不小的成績,人被浸得棱角全無了,可做人的原則還在,大家共同信奉的道德準則還在,最重要的是那份情義一直都在。
而此時柏桓覺得這份情義就像天邊翻滾的風云一樣,變幻莫測,因為郁孝仁的妹妹,因為官偉的爸爸和叔叔,因為那許許多多不能僅僅用“情義”就能割舍得明白的結,甚至因為失蹤的川明珠。這些事堵在柏桓的心里,好比亂糟糟的麻團,讓他腦袋瞬間大了上百倍。
“為什么又是雨天?”柏桓有點想不通,這幾天里所經歷不尋常的事都是發生在雨天,這種離譜的巧合讓他崩潰。
似乎從出生到現在,柏桓就和雨結下了不解之緣。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以為淋雨發高燒,四十一度的高溫在他體內久集不散,差點要了他的小命,在滾燙的迷糊中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久逢甘露的小鎮下起了雨,人們歡天喜地跑出門外迎接上天送給他們的厚禮,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柏桓幼小的心靈替他們高興,看到他們笑,他也樂呵。他想和人們一起感受那種喜悅,所以他不知從什么地方跑進雨里,可當雨水滴落在他臉龐時,他的臉像火燒一樣,辣得直發疼,雨水又酸又咸,接著他看見每個人的皮膚開始潰爛,頭發一撮一撮脫落,面目模糊·····他被這種可怖的情形驚醒了,醒來時柏桓媽正往自己生病的兒子嘴里灌混米醋的湯藥。
他的初戀也發生在雨天,開始和結局的場景一模一樣,校園里,雨天,兩個人,男生女生;不一樣的是開始的時候他們笑著相擁在一起,結局卻是他們哭著背道而馳走上陌路。那天他用如雨般的淚水祭奠了最純真的感情,送走了打開他情竇的那個女孩,體會到了什么叫“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多少年過去了,雨季還在,老天照常不時地哭訴,那些純真已經離他遠去了,他從一個男孩成長為男人,歲月沉淀了他的閱歷,把他美好的青春埋在了心底。
和川明珠初見那天也是雨天······
“我上輩子一定是個愛哭鬼!”柏桓每次想到自己生長在雨季漫長的南方就會用這句話自嘲。
“老天爺啊老天爺,你掉的眼淚再多,也不見得你有多傷心!”柏桓諷刺地說。
遠處從丠真寺的鐘樓方向傳來一陣鐘聲,像是在警覺修行人要當勤精進,慎勿放逸。柏桓想起《百丈清規·法器》中說:“大鐘叢林號令資始也。曉擊即破長夜,警睡眠;暮擊則覺昏衢,疏冥昧。”頓時精神一振,眼看山雨將至,理理被吹亂的頭發,邁開了回程的腳步。
剛回到住處,雨就“嘩啦啦”下起來,天地瞬間蒙上厚厚的濕氣,還走在路上的行人紛紛溜到房里或屋檐下,大家在心里抱怨老天爺的喜怒無常,可看著那些下得正歡的雨滴,都沒有了脾氣。
郁孝仁正坐在客房里看書,他旁邊沏了杯茶,柏桓剛進門就端起那茶杯,誰知卻是個空杯。柏桓喘著氣怨聲說,“為了不至于變成落湯雞,是馬不停蹄趕回來,這一路趕得我口干舌燥的,你說你沒事擺個空杯子在這干嘛?”
“就算你被雨淋了,那也是落水馬,而不是落湯雞。而且是你自討苦吃,兩字‘活該’!叫你跟我去晨頌你不去,非一個人大清早跑后山,你這還沒吃飽就撐了!要不是壇青小師傅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你有這般折騰的能耐呢。”郁孝仁邊笑著說邊重新給柏桓倒了一杯茶。
“你天天抱著書,這種文字游戲我玩不過你。你是不知道,這魚貫峰是別有洞天,你成天只知吃齋念佛,注定要錯過不少好風光!”柏桓端起茶杯一口見底,也不道謝。
“古人有云: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個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你慣于一派教書匠的作風。對了,你怎么會在后山碰到壇青師父呢?這里的人少有到后山行走的,除非情況特殊,比方說采藥,采野菜等。”郁孝仁臉色由輕變重。
“他說今天由他負責齋飯,寺里的菜地在后山,他到那里摘些蔬菜。”柏桓說。
“我去膳房打開水時,卻是壇蠡在做飯,而我看到壇青時他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就算還沒有下雨,他才從后山回來,鞋不可能和新的一樣,何況還要進菜地。所以,如果不是他根本就沒去菜地,就是他一回來就把鞋給換上了。那他這么做的動機是什么呢?不過是去摘菜,理論上是沒有這個必要的。”郁孝仁的口吻象極了推理。
“或許是壇青臨時有事交代壇蠡替自己做事呢,或許他從后山回來覺得鞋太臟了穿在身上不舒服呢,又或許根本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卻放大了它們的作用呢!我被你搞糊涂了,你到底想說什么,狄仁杰!把你高超的推理技巧用在別處好不好?比如川明珠,她可是沒消息好幾天了。”對于郁孝仁推理似的語氣他感到吃驚,只能苦笑說,
“我說的正是川明珠的事,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這件事就發生在這里。”郁孝仁搖搖頭說。
“這件事是發生在這里!好了孝仁,我覺得你把你的想象力發揮在錯誤的地方了。”柏桓撇嘴笑了笑,也不理會郁孝仁話的深層意思。
“柏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郁孝仁正想解釋,忽見壇蠡自門外進來和兩人打招呼。
“又是壇蠡!寺里‘壇’字輩的和尚真是到哪都有!”柏桓心里暗自苦笑。
壇蠡是來叫兩人去用飯的。
這點柏桓心里早有準備,所以不等壇蠡開口就率先問他,“你好啊,壇蠡小師傅,叫我們去吃早飯來吧?”
壇蠡一愕,馬上回過神抖抖手中的傘笑說,“施主真是有先見之明,我還沒開口就知道我要說什么了!兩位請!”
“寺里后山的菜園都種些什么果蔬?”三人兩前一后走在時,郁孝仁側身隨口問壇蠡。
“菜園?后山?郁施主你可把小僧問糊涂了,敝寺的菜園可是在西山,就是那邊,敝寺的西面。”說著壇蠡用手給柏郁兩人指了指方向。
兩人隨著壇蠡手指的方向望去,各有心思,柏桓尤為驚訝,那里和后山可是兩個不同的方向。
“可壇青小師傅不是說······”柏桓想向壇蠡證實壇青的話,被一旁的郁孝仁安住手制止了。
“我們是想問今天可是壇青小師傅去摘菜?他挑的菜向來很合我們口味。”郁孝仁說。
“本來這是小僧分內活,后來壇青師兄說他正要去菜園播些新種子,以備夏秋之用,就替代我去看了。”壇蠡說。
“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郁孝仁壓制著收獲新線索的喜悅說到。
柏桓在一旁默契點頭,心里的疑團卻是又大了一圈。壇蠡在一旁摸著腦袋,想不通兩人莫名其妙的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