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手鐲，母親取了一只留給我，另外一只，后來專門送去給了姨媽。那一趟，母親獨自去BJ，父親甚至都不知道。

在BJ，母親好不容易找到了姨媽，她從那幢大房子里搬出去了，男人生意賠了錢，把房子抵押出去了。她帶著蘇荷，還有那個男人，擠在一間地下室破舊的倉庫里。男人出去跑生意了，屋子里一片臟亂，根本不像一個家。

母親不敢相信不過三兩年的時間，姨媽的境遇竟發生這么大的改變。沒有了光鮮亮麗的衣服，沒有了光彩奪目的首飾，姨媽穿著深藍色的咔嘰衫，頭發蓬亂隨意扎著，神態看上去宛如一個老婦。

蘇荷已經五歲多，提著一桶水從倉庫外面跌跌撞撞地挪進來。水一路走一路灑，那雙胳膊，細得讓母親不忍心看。她看到母親，茫然地看了看姨媽。

“叫姨。”姨媽說。

“姨。”蘇荷低聲叫道，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母親，因為瘦小，所以一張臉看上去就只剩下那一雙大眼睛。

母親心疼，眼淚幾乎掉下來。這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這么小，都不比水桶高多少，人家五六歲的孩子，都在幼兒園無憂無慮地玩耍。

姨媽對遭遇的事情只字不提，只說男人生意上出了點問題，欠了很多債。母親告訴姨媽外公去世的消息，她有震驚。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才問母親，是什么時候的事。對于外公的死，姨媽是有歉疚的。這是母親的原話，她不曾從姨媽嘴里聽見“愧疚”二字，但是作為妹妹，母親是了解姨媽的。

在某種情況下，和親人惡語相向，彼此中傷，或許是很多人都有的經歷。因為彼此在乎，并且因了這一份在乎，所以給了彼此傷害的理由和機會。

但是心里的那一份憤怒和怨氣隨著時間漸漸變淡甚至消失的時候，還是只剩下血濃于水的恩情和牽掛。而此刻，讓姨媽痛苦的，或許就是這樣的恩情和牽掛。

她終于還是在母親面前流下眼淚。

然而眼淚終究是遲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改變不了局面。母親的來意，也絕不是讓姨媽歉疚，畢竟外公已經過世，再追究任何都是多余。死者安息，生者還要繼續生活。

母親勸姨媽回去，這規勸里帶著母親的于心不忍。她一個女人，獨自帶著蘇荷，在這樣惡劣和艱苦的環境里，等一個甚至不知道身在何處的男人，給她們母女渺茫而無望的未來。這樣的情況，母親無論如何不能放心。

回去的話，即便清貧，一家人還能互相照應，也不至于讓這么小的蘇荷，承擔她這個年齡不該承擔的壓力和苦難。

“我不回去。”姨媽埋頭，但是語氣堅決。這堅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固執決絕。

“你這又是何苦，我們都是最親的人，不管以前發生過什么，我們都是一家人，父親的死，母親終究會原諒你。”母親苦口婆心。

“我不是擔心這個，你不懂。”姨媽將臉轉到一邊，并不想跟母親多解釋。母親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更不會明白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