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勸姨媽回去，這規勸里帶著母親的于心不忍。她一個女人，獨自帶著蘇荷，在這樣惡劣和艱苦的環境里，等一個甚至不知道身在何處的男人，給她們母女渺茫而無望的未來。這樣的情況，母親無論如何不能放心。

回去的話，即便清貧，一家人還能互相照應，也不至于讓這么小的蘇荷，承擔她這個年齡不該承擔的壓力和苦難。

“我不回去。”姨媽埋頭，但是語氣堅決。這堅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固執決絕。

“你這又是何苦，我們都是最親的人，不管以前發生過什么，我們都是一家人，父親的死，母親終究會原諒你。”母親苦口婆心。

“我不是擔心這個，你不懂。”姨媽將臉轉到一邊，并不想跟母親多解釋。母親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更不會明白她的想法。

“那是為了什么？”母親更加不解，語氣也焦急起來，“你為什么寧愿在這里受罪受苦也不愿意回去？就算你吃得消，孩子呢？”母親拉過站在一旁怯怯的蘇荷。

“你忍心這么小的孩子跟著你吃苦嗎？”母親質問姨媽，將蘇荷推到姨媽面前，“你看看，你不心疼嗎？”

蘇荷不說話看著母親和姨媽，安靜而乖巧。這樣的懂事，讓人心生憐愛。

“我不會一直這樣窮下去的！”姨媽突然提高聲音，蘇荷一驚，小臉嚇得煞白。母親將她拉到懷里，輕拍她的背。

“我不甘心！”姨媽幾乎是咬著牙，“當初那些家產，也是我拼死拼活和他一起拼出來的，現在說沒就沒了，我怎么甘心！我不信我們會一直這樣，我一定要東山再起，我要掙大錢！”

姨媽一把拉過蘇荷，用力很大，蘇荷一個趔趄，“你以為我愿意讓這孩子受苦嗎，我是她親媽，她受苦我也心疼，可是我不甘心啊！”姨媽那種憤恨帶著咬牙切齒的痛苦。

“你回蘇州，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人多有什么也好商量啊。”母親說。

“不”姨媽的聲音顫抖，她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不會明白，你可以在那種小地方坐井觀天，但是我做不到，不在這里闖出個名堂，我是死也不會回去的。”

姨媽用“坐井觀天”來形容母親，或許那個時候，在姨媽眼里，母親，包括父親，以至那一家人，都是目光短淺的。姨媽和母親在骨子里就不是一種人，盡管她們的身體里留著同樣的血液，但是姨媽那種敢拼敢闖的野性勁兒，和母親安土重遷的平實性格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勸說的結果可想而知，母親沒有能說服姨媽。這是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到BJ試圖讓姨媽回家。最終，母親還是無能為力。姨媽的執拗，讓她只能妥協。

母親將另一只手鐲放到桌上，只說是外公去世前，最后送給蘇荷的禮物。姨媽眼神停在手鐲上很久，才緩緩拿起來，握在手里。

“回去以后對媽說，我對不起她。”姨媽低著頭，聲音因為壓在嗓子里，有些變了形，“也對不起爸……”

母親起身，攔住準備送她出門的姨媽，最后說了一句。“你要真覺得對不起他們，你就好好活下去，好好把蘇荷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