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J,母親見到了姨媽。那時的姨媽,燙著當時時興的側分卷發,臉上抹了厚厚一層粉,白得有些嚇人,臉頰上涂了胭脂,顯出不正常的紅暈。她穿著寬肩的碎花大紅連衣裙,坐在皮質的沙發里,一邊涂著大紅色的指甲油,一邊漠然地看著千里迢迢找來的母親和父親。
蘇荷在一旁的地板上玩耍,圍兜上臟兮兮的,將手指塞在嘴里,瞪著大眼睛望著母親,咿呀地叫著。
“現在叫我回去了,那個時候他已經把我掃出家門了。”姨媽將畫好的手伸到空中,用嘴湊上去吹了吹。
“姐,不管怎么說,大家都是一家人,爸的日子不多了,不見著你和蘇荷,他也閉不了眼啊。”母親說著眼淚往下掉。
姨媽冷著臉不說話。
蘇荷已經會走路,跌跌撞撞地朝姨媽跑過去,一個不小心,被桌腳絆了一下,跌在地上。姨媽回頭看了一眼,煩躁地皺了皺眉,嘴里碎碎地低聲埋怨,“麻煩……”
母親連忙過去抱起地上的蘇荷,蘇荷摔了也不哭,只是亮著一雙黑圓的眼睛,看著母親。那天真的眼睛,母親看了只有不忍和心疼。
“你不想爸,也替孩子想想啊,孩子想外公外婆呀。回家大家都能照顧囡囡,你一個人,你……能把孩子照顧好嗎?”母親將蘇荷抱在懷里,三歲的孩子,瘦得只有一點分量。
“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不能照顧了。”姨媽從母親手里接過蘇荷,“來,囡囡,到媽媽這兒來。”
“姐,你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回去嗎?”母親哽咽著,外公還在床上臥病,情況一天不比一天,也不知道能挨多少日子。她這個小女兒,實在沒有法子了。
“這段日子忙得很,過些日子再看。”姨媽抱著蘇荷,將桌上洗好的葡萄剝給她吃。
母親無可奈何,不管怎么說,姨媽都不肯和她一起回去。父親勸母親先回去,外婆一個人在家照顧外公,怕他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出什么意外。
當天,父親和母親就準備回去,姨媽給那個母親只見過一面的男人打電話,讓他叫司機回來送母親他們去火車站。電話那頭的人估計是說沒有時間,讓姨媽自己叫輛車去。姨媽在電話里和男人吵起來,說到后面幾乎罵起來。
母親在一旁朝姨媽揮手,“不用,不用,我們自己乘車過去就可以。”老實的母親是那般柔弱傳統的女人,害怕爭執,甚至不會大聲說話。寧愿自己委屈,也要顧全大局,母親就是這樣的人。
姨媽氣憤地掛了電話,那種黑色的金屬電話座機,被她敲得“噼啪”作響。
“我們自己回去,你別出去了,孩子沒人照顧。”母親說。
姨媽沉著一張臉點頭,將母親送到門口。父親走在前頭,母親不舍得蘇荷,在后頭邁不開步。
“囡囡,姨姨過些日子再來看你。”母親抱著蘇荷親了又親,這曾經她當做親生女兒對待的孩子,是她放不下的牽掛。
姨媽在一旁看著。
“姐,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母親和姨媽道別。
“行了,走吧,火車不等人。”姨媽從母親手里接過蘇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