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小春——”

外頭的聲音一開始帶著幾分遲疑，隨后就堅定起來，敲門的力道也加重了。因為賀蘭容的特別關照，她如今擁有一方獨立的蝸居，可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又吐了一地，真是要多亂有多亂。安然顧不上收拾，抹了把臉、理了理頭發就去開門，原來是軍營門口執勤的李大哥。

“喲，臉怎么又紅又腫？哭了？”

“哪有？不曉得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吐得厲害。大哥找我有事嗎？”

“呆會可一定要去大夫那瞧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有人想見你。”

“誰？”

“張家寡婦。張有光你知道不，也是‘田字營’的，他媳婦是個驢脾氣，隔三差五就找到營地上來說要見你，被擋回去好多次還不死心，今天又來纏我。我瞧她著實可憐，就給帶個話，你要是不想見，我就明白回了她?！?

“她人呢？”

“在鐵柵欄外等著咧。”

……

張嫂憔悴而倔強的面容讓安然微微一怔，她對它有印象！出征那天，有個抱小孩的中年女子在夾道送行的人群里鉆來鉆去，一路追著他們到了“望歸門”。當時順著她的視線，安然留意到身后一排的大個子，他也在看她，無言而堅定，眸中有誓兩心知…

“大嫂?！?

安然對眼前的女子既憐且敬，不想對方反倒局促起來。

“對不住了兄弟，又——又拿這事來打攪你。我男人到現在都沒回來，他們說他再也回不來了，可我不信！算命先生說他命硬得很，生來就是吃軍飯的，他也總說自己脾氣臭得閻王都嫌，只我能受他…”

嘴角浮現的笑意柔和了她的面部，可惜只是一瞬。

“我就想聽你講講那天的事，要真跟他們講的一樣，我也就死心了！”

安然于是避重就輕地將那天的經過描述了一遍，婦人再剛強，聽到最后也眼圈泛紅。

“謝謝你，小兄弟?？磥硭@回真叫閻王收了去，這個騙子…也好，這下我也用不著胡思亂想了，就守著他的排位和兒子安安分分地過…”

隨著聲音漸弱，她眼中有什么東西“啪”地熄滅了，整張臉、整個人霎時老了幾十歲?？粗鴱埳┺D身離去的落寞背影，安然心中糾結不已：她該為她捏造一個渺遠的念想嗎？有盼頭的日子就一定好過嗎？無窮無盡的等待和徹頭徹尾的絕望，到底哪一個更折磨人？

“張嫂——”她終究還是喊住了她，“我沖出烏牢關時，里面好些弟兄都還活著，他們當中可能有被敵人虜了去…”

“你不用費心安慰我了，我聽說那幫狗賊從來不留活口?！?

“胡說！菸西地廣人稀、勞力缺乏，他們自己人都用來打仗了，不抓俘虜，誰替他們干活？”

安然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忽然發現這話她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真的嗎？！那我那口子…”

“嗯！”

看到張嫂眼里重新燃起的希望，她拼命點頭。誰都需要保留一點心火去應對未知的明天，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