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已不能再言語，那就給我一個眼神，我便明白你的心意。

落汐靠著窗邊，再回蝶城，獨自一人。回想當年，已再回不去從前。

為了保證安全，軟臥的隔間只有落汐一個人，一路陪著落汐的，還有一個骨灰盒。

一路南行，窗外的景致已經開始變化，不再那么蕭索荒涼。南方的土地上，還留著生命的呼吸。

第二天早晨，光照很烈，下車的時候只穿一件就夠了。

落汐沒把行程告知在蝶城同學和朋友，公務在身，私情應當放在一邊。

落汐全身酸痛，在狹小幽閉，有節律的搖晃的車廂內，她總也是睡不著。內心的記憶記錄了太多事件，它們總會在她躺下的時候竄入腦海，讓她不安。

在熱氣最盛的時候，落汐獨自拉著箱子，隨著擁擠的人群出站，再穿過一群攬人拉客的黑車司機，坐的士到了學校外不遠的一家酒店。她想有空回學?？纯磿r不必走太多路。

一進房間，冷氣開得恰到好處，身上瞬時涼爽許多。背身倒在大床上，天花板上的吊燈發著清亮柔和的黃光，閉上眼，仿佛依舊置身晃蕩的車廂里。

搖搖晃晃，她就這么睡著了。

再醒來時，看看墻上的鐘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落汐心里埋怨睡了太久，呆在蝶城的時間不長，抓緊辦完事后見見故人，再走走母校才是她原本的打算。胃里空空的，坐在床邊，腦袋暈暈的，她幾次拿起手機，又放下。

還是撥通了畫瑾給她留的固定電話，是畫瑾和紫凝在學校外面一個校區租的房的電話。

“喂，是畫瑾嗎？”

“落汐姐嗎？姐姐出去買宵夜了。”

“紫凝啊，明早有課嗎？”

“明天是周末啊，不過晚上要去家教，嗯，好。我現在離學校不遠，你們具體住哪兒？我現在去找你們。”

“啊？落汐姐，你來蝶城了？我們住沿著綠漪小區，落汐姐，你到商業街麥當勞的門口好不好，我去接你好嗎？”

“嗯，好，十五分鐘后見吧。”

“好，到時見！”

落汐一條藍色連身荷葉裙，配上一雙米色平底涼鞋，一掃在榕城略顯臃腫的著裝。在穿衣這點上，她更喜歡南方，可以更加隨心所欲，也更透氣舒爽。

“落汐姐！”在斑駁的光與影中，紫凝先喚住落汐。

紫凝變得與之前很不同，緊身T恤，短裙，涼拖鞋，黑色全框眼鏡馬尾的每一根頭發柔順，自然垂到腰部，混合著她本身的芳華氣質，知性而美麗。

落汐好不掩藏自己的驚詫，睜著眼睛，很久沒回應。

三人暢談至下半夜，因為太晚，三人擠在一張床上，多了一分溫馨。

盈月在不覺間隱去，愁云與濃霧在趁著夜幕擴散。

清晨，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拉開窗，一陣霧氣就飄進房內。

“畫瑾，我今天要去完成洪老師的遺愿，你要跟我去嗎？”落汐整晚睡得很安靜，因為下午休息過，黎明醒來，感受旁邊畫瑾平順的呼吸和她慣用的護發素的香味，落汐感到沒有過的安心，回到大學時光一般。

“嗯，我陪你?！?

天碟山的東面，有一條石板路通向山上的普空寺，寺門外有一小片菩提樹。

山上的霧更濃，幾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只是綠葉和綠草的清新愈發沁人。一下從肌膚竄進全身。

上山的路，只遇到下山買菜的僧人，除此之外再無遇上別人。

一棵菩提樹下，落汐蹲著，畫瑾站在她身后。白茫茫的霧氣向山下飄動。

落汐抓起樹下的石塊，雙手握著一端，用盡手臂的力氣，濕漉的泥土沾滿雙手，手上的速度越來越快。

畫瑾抱著骨灰盒，呆呆地望著落汐的背影，她分明看到落汐背部的聳動與手上的動作不一致。她知道，落汐在哭。

落汐回頭朝畫瑾拿盒子的時候，畫瑾已經消失在霧中。

“畫瑾！畫瑾！”落汐起身朝著周圍大喊，“啊！”她的鞋不小心陷進附著青苔的泥中，她想用力拔，卻拔出了腳，漂亮的米色涼鞋依舊陷在泥里。

落汐的雙腳站定在堅實的地上，扶著殘年中的菩提。

“畫瑾！”

“落汐，我在！”

畫瑾抱著盒子出現在落汐的視線中，朦朧的一個輪廓。

“落汐，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盒子呢？可以放進去了?！?

“嗯。”

“畫瑾，小心！泥土太松軟?！?

畫瑾低頭看著地上綠色的雜草和青苔，想找條路徑到落汐身邊。

好像突然聽到了什么，猛然轉過身：“不要！”她下意識地挪了一步。

一聲槍響過后，盒子中灰色的粉末流出，有的散在霧中，有的蓋在草葉上。

畫瑾再也拿不住盒子，在松開手的一剎，身體也向后仰，壓在一片開著小花的三葉草上，葉子被染成紅色，又被如霧的小雨洗去。

“畫瑾！”落汐光著一只腳，踉蹌著跑到畫瑾身旁，按著她的腹部。血流如注，從落汐指尖滲出，粘稠而熾熱。

“落汐，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怨我一個人，和紫凝沒關系。”

落汐慌慌張張摸出手機，把屏幕摸得都是血。

她一只手按著畫瑾的傷口，一只手拿電話。

等待救護車的時候，鮮紅開始從畫瑾嘴中溢出，落汐跪在她身旁，血流已經浸到膝蓋跪的地面。青苔全轉成殷紅。

“畫瑾，你不要閉眼！你要撐??！”

“什么？再說一遍?！?

畫瑾只動嘴，落汐湊到她耳邊，她卻什么聲也發不出來，只有血色的氣泡。

落汐循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涌動的白霧，翻滾著流向山下。落汐的直覺隱約覺得，那個魅影還在那里。

舍利子在盒子中泛著幽幽的光，從黑暗中溢出，如流水般貼著地面，踩著三葉草的葉片躍動。

濃霧如水，石階如渡，萬般劫數，皆為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