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夢見一個人，是因為那個人在想你。

落汐搬出了宿舍，只帶走了電腦和一箱子衣服，藍色的小熊躺在床上，平時看的書也沒帶。那些對自己的沒有意義的文件，擺放在電腦桌上。她知道，她走了之后，一定會有人來搜查她的房間，那就留給他們吧。

她婉拒了墨雪幫她找的房子，27層的精裝修公寓。她根本付不起租金，也不愿意被束之高閣。

她找了一個二十年前國有企業的家屬院，外面看來，都是老舊的房子。四樓原本的住戶是一對老人，兒子把他們接到新房里去住。這房子也就空下來了。

戶型是以前很時興的“一間半”，一個大廳，一間小臥室，洗手間和廚房都很小，還有一個小陽臺。屬于緊湊的戶型。比起落汐的宿舍，多了個小臥室還是令人驚喜的。

房間是實木地板，墻上的壁紙也是新的，房子去年才裝修過。落汐只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住進去了。床上用品是新買的，她不知在這里能住多久，總會有幾十雙眼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整棟樓的一層都被改造成了單間，租給不同的人。大多是街邊擺攤做生意的小販。

這個小區離檢察院并不遠，走路只要二十多分鐘。從居民區走到一小片商業區，再走到一片空曠的地方，只有檢察院的大樓孤零零的，周邊是開放式的綠地，冬季卻只剩枝干在風中飄零。

走進冰冷的大門，頓時覺得周圍的溫度降了一兩度。辦公室里有暖氣，可走廊上卻透著寒氣，不是噴嚏就是一陣驚悸。

“你怎么才來？”一進會議室就遭到羅喆的訓斥。

落汐愣了幾秒，難道羅喆不知道昨晚的事嗎？是他裝作不知道，還是…在墻面做手腳的另有其人？

“別發愣了，有個任務要你去！”羅喆把兩張紙推給落汐看。是講手記的稿子復印的，其中重要的部分被遮蓋。

“這是什么？”

“DNA結果已經出來，俞清婉就是洪嘉琪的女兒，她也知道。可對于有關俞清婉和黃華符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肯說。我們只是問詢，不是審訊。想旁敲側擊，不過…”羅喆也無奈地搖搖頭。

“怎么了？”

“談話的時候我們一直處于被動，想問什么都能被她猜出來。”

落汐抿著嘴笑，諷刺地說了一句，“副院長都沒辦法，讓我去有用嗎？”

“后來才知道，洪嘉琪是心理學教授，曾經在蝶城為談判專家做過講座與短期培訓。我們這點兒功力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羅喆也無奈地苦笑。

“不過…她點名要和你單獨談話。”他手里的派克筆有意地敲了兩下桌子。

“好，不過我們的人不能在周圍。”

“好！”

洪嘉琪現在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在家里看看食譜，試著做一兩道菜。有空在陽臺上坐著插花。每天出去，兩個負責監視居住的法警成了拎東西的勞力。洪嘉琪倒是不見外，買食材的時候會給他們講講東西該怎么挑，到哪兒買會合算些。

每到飯點，檢察院食堂會有人送來盒飯，洪嘉琪把新做的菜式擺上桌，兩個年輕的法警看著盤里的饕餮，雙唇有一絲悸動。

洪嘉琪總會讓他們坐下嘗嘗自己的手藝，兩個年輕人不敢坐下，只是用筷子夾起一點送進嘴里，再把臉埋在飯盒里大口大口地扒飯。

畢竟他們明白，違反規定的事被羅院長知道了，下場永遠都是他們想象不到的，雖然并非都是懲罰，可令人恐懼的就是無法預料的未知。

上面來了通知，年輕法警放下手中的飯盒，“洪教授，院里同意您和落汐單獨見面，請您定時間地點。”

“那就…今晚吧，無雪江邊。”

羅喆在辦公室開始任務布置，“小林，帶技偵組調試設備，今晚我們的人要布控，請水務局派船在附近流域待命！”

“明白。”

積雪未融化，白光照得夜晚如淺藍色的海，周圍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洪嘉琪和落汐在約好的地方見面。

洪嘉琪上來就把落汐的圍巾扯下來重新圍上，“你這姑娘，也是個不知道照顧自己的。”

落汐緘默，若有所思。

“看，這樣多好，又好看又暖和。”

“阿姨，您到底想說什么？”

洪嘉琪也僵住，“沒什么，只想和你說說話。”

落汐不經意地環顧四周，全是鏡片反射的光，看得清清楚楚。

“還記得這兒嗎？”

落汐搖搖頭。

“你剛會走路的時候，你爸爸會在晚上吃完飯后帶著你來河邊乘涼。那時候夏夜里到處飛得都是螢火蟲。我丈夫也會帶著女兒來這里，你知道的，他們是好朋友。”洪嘉琪說得入了神。

落汐在一旁聽著，不打算插話。

“這里…也是我女兒跳下河的地方。”她背過身，“落汐，你覺得，所謂的信仰就那么重要？”

“我…覺得很重要。”落汐的語氣很虛，怕說錯什么。

“以前我也這么覺得。可當我的女兒和丈夫都離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其實那東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她換不回我的女兒，換不回當初那個清貧但幸福的日子。我眼前還是你和清婉跑著在草地上追逐流螢的樣子。”

“每天晚上閉上眼，眼前全是清婉溢出眼淚的樣子，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什么也不說，也不罵我，眼神里絲毫沒有怨恨。”洪嘉琪把壓抑在心里的傷痛全部傾倒出來。

淚痕在臉上變成霜一樣的小冰晶，落汐伸手幫她抹掉。

“你說，為什么清婉最后倒在我身上？為什么她跪在泥地里，頭靠在我身上，還是笑著的？為什么她最后也沒說過一句恨我？”

落汐沒回答，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帶著哭腔。

洪嘉琪深吸一口氣，冷氣進喉，不由得咳嗽了兩聲。

“落汐，如果從這跳下去，你會攔住我嗎？”

“我不知道。”

“你是個好姑娘，你爸沒看錯你。好了，我跟你回去，我做了很多不知道是好是壞的事，總該有個結果。”

一直戴著耳機監聽對話的羅喆總算松了口氣。

“阿姨，如果我是你，我什么都不會說，把所有秘密都藏起來，永遠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落汐突然迸出一句咬牙切齒的話。

羅喆突然緊張起來，小聲嘀咕一句，“靠，每次都給我惹事兒。”

洪嘉琪笑著搖頭，攬著落汐的肩，“走吧，這話不該是檢察官說出來，我想此刻你的領導一定在罵你。”

兩個人轉身，往繁光斑斕的方向。

趁落汐不注意，洪嘉琪輕推落汐，自己翻越齊腰高的石欄。

“不！”落汐尖刺的喊聲劃破夜空，借著迎面的月光，她只捕捉到長發飄在半空中，隨即猛然向上豎起的瞬間。

落汐掙扎著跑到河邊的時候，只有凍結的河面上的一個黑洞，洞口泛著氣泡的河水，還有周圍冰面上幽幽的血色。在月光下，宛如夏夜的流螢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