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知青宿舍吃完飯出來，郭曉飛心中的疑竇不但沒有消除，反而更重了。

剛才吃飯時，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叔叔的那些工廠員工，發(fā)現(xiàn)個個都不是什么善相：有的橫眉豎目，有的目光陰冷，有的滿身痞氣，有的陰陽怪氣…特別是那幾個廣東人，氣焰非常囂張，指著滿桌的雞鴨魚肉說這也不行那也不好吃，操著廣式普通話不停地罵罵咧咧。

郭曉飛的哥哥郭曉峰和那些廣東人坐一桌，也許是因為很久沒吃肉了，他一直在狼吞虎咽，桌上那滿滿的一碗肉基本上是他一個人吃完的。當他吃到第三碗飯時，對面那個叫“阿杰”的廣東人盯著他突然罵道：“豬玀！”

郭曉峰正埋頭吃飯，沒注意他在罵誰。旁邊桌上的郭曉飛卻知道阿杰在罵他哥哥，“呼”地站起來，瞪著那個阿杰，問道：“你罵誰？”

“我罵豬玀。”

那幾個廣東人放肆地哈哈大笑。

郭振民走過來扯住郭曉飛，小聲說：“曉飛，別跟他們計較。人家是大城市的，看不慣我們鄉(xiāng)里人的做派，讓他罵一句也不會掉塊肉下來。”

郭曉飛掙脫他父親的手，憤恨地對郭振武說：“二爹，這是你的徒弟。他罵我哥是豬，那你是什么？這事你管不管？”

郭振武好像對那個阿杰比較忌憚，息事寧人地說：“阿杰，你別借酒裝瘋。曉飛，他喝醉了，你也別計較。”

阿杰匕斜著通紅的眼看著郭曉飛，見他稚氣未脫，不屑地說：“細仔，你毛還沒長齊，別來逞英雄。”

郭曉飛一言不發(fā)，走到阿杰身邊，右手突然一記擺拳，狠狠地擊在阿林的下巴上。

阿杰應聲倒地，嘴唇邊綻出了殷紅的鮮血。

阿杰邊上一個廣東人抬腿便朝郭曉飛踢過來。郭曉飛身子一側(cè)，躲開那一腳，雙手閃電般捉住那人的腳踝，順勢往前一送，那人仰天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郭曉飛這幾下動作兔起鶻落一氣呵成，飯桌上絕大部分人都是習武之人，知道阿杰和另一個廣東人都有好幾年的武術功底，抗擊打能力是比較強的，卻不料一個被郭曉飛一拳打倒，另一個一招被制，無不暗暗心驚。

郭振武一步插到郭曉飛前面，隔開打斗雙方，喝道：“曉飛，你發(fā)的哪門子神經(jīng)？一言不合就動手，我是這么教你的嗎？習武人忍字當先，像你這樣暴躁，總有一天會惹出大禍。”

郭曉飛也沒料到自己一出手力量會這么大，看到那個阿杰嘴巴出血，另一個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心中也有點后悔，低著頭不做聲。

郭振民生怕再鬧出大事來，忙上來拖住郭曉飛就往門外走……

在西瓜棚里，郭曉飛翻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那本《羅杰奇案》，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中午吃飯時的那一幕老是在眼前晃來晃去。看得出來，叔叔手下那些人都不是正經(jīng)的工人，一個個江湖習氣很重。那么，叔叔找這樣一批人來干什么？他們又能做什么事？這個神秘的化工廠，到底在研制什么？

下午四點左右，郭曉飛看到一個中年人橫穿村子走到知青宿舍邊，在那里停留了幾分鐘，便轉(zhuǎn)身往坡上來，一直走到西瓜棚邊，笑瞇瞇地問：“小兄弟，你家的西瓜賣不賣的？”

郭曉飛打量他一下，見他戴一頂草帽，個子比較高，臉容清瘦，神色和善，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來，忙應道：“賣的。我們村種的西瓜基本上自己不吃，都賣到城里去。你不知道，種西瓜是我們迷山村最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

中年人點了點頭，說：“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古往今來都是這樣啊。”

郭曉飛見他說話文縐縐的，引用的詩句又非常貼切，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接過他的話頭說：“其實我們村種出來的西瓜又大又沙又甜，可每家每戶都舍不得自己吃，恨不得連西瓜藤都賣掉。沒辦法啊，我們這里太窮了，除了有人在外面打工的十多家，其他家庭都沒有賺錢的門路，只能靠種幾畝西瓜賺幾個活錢。”

中年人連連點頭，露出欣賞的神色，說：“小兄弟，你年紀不大，見識不淺啊。高中畢業(yè)了嗎？”

“還沒有，剛讀完高二。”

“成績應該蠻好吧。”

“還可以，不算頂尖。”

中年人見他手里捧著一本小說，說：“看樣子你很喜歡看書。你手里的小說是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

郭曉飛點點頭。

“我跟你一樣，是個偵探小說迷，尤其喜歡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系列。她的小說生活氣息很濃，在平淡的敘事中隱伏著陰謀和殺機，最后的結(jié)果又往往非常出人意料，一本書你不看到最后很難猜到真正的兇手，所以我認為她應該算最偉大的懸念大師。”

郭曉飛有點驚訝地看著侃侃而談的中年人，有點疑惑地問：“你真是來收西瓜的？”

中年人大笑起來，說：“小兄弟，你是不是認為一個販西瓜的就應該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在改革開放的年代，你這個觀念可是大大落伍了。實話跟你說：我原是機關單位的，現(xiàn)在下海做生意，到你們迷山村來收購西瓜就是我的第一筆買賣。”

郭曉飛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現(xiàn)在西瓜還沒有完全成熟，還要幾天才能摘賣，你來早了點。”

“沒關系，我是特意早點來的。我初次做生意，不早點來，肯定搶不過那些老販子。對了，我這幾天準備挨家挨戶放收購定金，到時麻煩你給我?guī)贰！?

郭曉飛一口答應下來。

晚上，郭曉飛帶中年人回家吃飯。他父親郭振民見中年人彬彬有禮，又聽說他原來是城里的干部，所以顯得非常熱情，將郭振武中午送給他家的雞和魚都煮了，還篩了滿滿兩碗紅薯酒，硬要跟客人干一碗。

中年人自稱姓吳，叫吳明實，東河縣人，這次想把迷山村的西瓜全部收購，運到東河縣去賣個好價錢。聽說郭振民是村支書，他更加高興，說自己運氣好，第一次做生意就遇到貴人，這筆生意肯定要賺一大筆。

郭振民不好意思地連連搓手，說：“老吳，我不是什么貴人，我這個支書也就是遇到事在村里吆喝幾句，實際上一沒錢二沒權(quán)，比起你差遠了。”

郭曉飛的哥哥郭曉峰正埋頭吃飯，冷不防抬頭說：“爹，你這個支書也真是白當了，在二爹廠子里連個管理人員都當不到，每天像個婆娘一樣做飯做菜打掃衛(wèi)生，還要受那些廣東佬的氣。今天要不是老二打翻了那邊幾個人，遲早我也會跟他們打起來。”

郭振武瞪了郭曉峰一眼，喝道：“你懂什么？你二爹那是高科技試驗廠，我這個半文盲能去搞什么管理工作？你不要不思好，你在里面做事，300塊錢一個月，比國家干部工資還高，如果你再惹是生非，當心你二爹開除你。”

吳名實很感興趣地問：“郭支書，你這村里還有高科技工廠嗎？說實話，我一直想在自己積累了點資金后，就投資搞實業(yè)辦廠。你弟弟的廠子是生產(chǎn)什么的？”

郭振武不好意思地說：“老吳，說實在話，我也搞不清他們到底生產(chǎn)什么，只是不停地在做試驗，好像還沒有真正出產(chǎn)品。”

“那您能不能帶我進去看看？”

“老吳，那不行啊。我家老二反復叮囑我：化工廠要高度保密，原因是怕泄露什么商業(yè)機密，這個我也不懂。但我既然在他那里拿工資，就要遵守他訂的規(guī)矩。”

吳名實歉然一笑，說：“對不起，我讓您為難了。其實我也不過就是想找你弟弟取點經(jīng)，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

郭曉峰說：“吳叔叔，我爹說的是實話。我們工廠大白天都是大門緊鎖的，連村里人都不許進去，更不用說你這個外鄉(xiāng)人。”

郭曉飛不滿地說：“二爹也不知到底在搞什么試驗，比原子彈基地還神秘。哥，你在里面做了這么久，你說說看，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郭曉峰困惑地搖了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那氣味特別難聞，我只認得有一種原料是石灰－”

“住口！”

郭振民不待他說完，厲聲喝道：“你叔叔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想丟飯碗是不是？”

吳名實忙說：“小郭你別說了，再說就涉及你叔叔的商業(yè)秘密了。”

郭曉飛不滿地看著他父親，說：“爹，我懷疑二爹的化學實驗對環(huán)境有很大的破壞，所以他們只能到我們這個偏僻的地方來搞。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一村的人都會遭殃。我看你這個支書不能為了幾塊錢工資就不顧全村人的安危，你要提醒提醒二爹。”

郭振民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曉飛，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痛。我為了幾塊錢工資？還不是為你，為我們這個家？你娘死得早，你哥讀完初中就交不起學費不讀書了。現(xiàn)在你在城里讀書，將來還要上大學，我和你哥不積攢點錢，你拿什么去上學？難道真要你二爹出錢？”

郭曉飛看著頭發(fā)半白的父親，忽然一陣心酸，本還想爭辯幾句的，卻再也說不出口。

郭曉峰晚上要上十二點的晚班，準備去睡覺，叮囑父親到時喊醒他。郭曉飛忙摘下手上的電子表，給他調(diào)到十二點，遞給他哥哥，說“哥，這表你暫時用著，我給你調(diào)了鬧鈴，以后上晚班就不用爹叫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