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江想著，靜靜喝著湯。那頭凌紫娟卻拍了筷子。當著這一大家族的面上。他從沒見過凌阿姨那么失態，歇斯底里指著祖祖又怒又笑，她說爸爸你置我于何地，你這是在傷害我！不可能我不同意！那個女人的孩子，那個骯臟的女人骯臟的孩子……

啪！又是一聲響，陳重樓站了起來。莫青江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一向儒雅的男人眼里的冰冷決絕，他整個人仿佛閃著鋼鐵的寒光。

他說，你不配這么說她，任何人都不配。

莫青江后來常常想，若是自己有那樣的孤勇堅決，哪怕說出的話連自己都無法肯定。那他和海棠之間還會不會有那十年分離，還會不會有那么多悔恨遺憾。

但是他當時沒有。陳重樓在他的當時也沒有。而他們所造成的苦果，卻都由曾經深愛過他們的女人承擔了。

眾人的嘩然，凌阿姨的出走，祖祖的病發，陳松的顫抖，珍妮的捏緊的拳頭，有人大叫莫管家的聲音，他羞憤的心情，一切都歷歷在目。輝煌華麗的錦袍下腐爛潰膿的傷口一瞬間暴露人前。

他回到房間，那只黑貓顫顫巍巍地回來了。大冷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回來渾身都是雪都是泥。他看著那貓哆哆嗦嗦爬回自己的紙盒子。一個破紙盒子也睡得下，卷卷縮縮裹著身子。那慫樣！他狠狠踢了它一腳。他當時就是氣，說不清氣海棠還是自己。但他沒下重手，沒舍得。

那貓當晚卻開始發燒抽搐，把他驚醒。急急送到園里獸醫那兒看，原來肚子上還有個一指長的傷，凍到血都凝固了。打針上藥折騰到半夜，那樣子呼吸是越來越弱。

他心里突然沒來由的恐慌。他想起從前老人們跟他說的，貓是通靈的動物，如果貓死了，那一定有什么災難降臨。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預感，他撥通她的電話。

無人接聽無人接聽無人接聽！

在他幾乎崩潰的時候，耳邊突然靜音。

他站定了，面對著陽臺，雪地里靜極了亮極了。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耳聾又回來了。但他聽見自己的心咚咚咚跳不停，那聲音讓他欣喜又緊張。他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靜了許久，聽到她的聲音，帶著一點疲憊和沙啞，她說，莫青江，我剛剛做夢，夢見自己受傷了，被人捅了好多刀，到處都是血。我喚著誰來救我，誰也沒有來。

沒有，莫青江捏著窗簾的流蘇，說，我來了，我找了你好久，是你沒有回應我。

是，那邊的聲音聽起來那么讓人愉快，你打了好多電話，你發過好多短信，莫青江，從來沒有人給我打過這么多電話發過這么多短信，雖然你總是說我總是不滿意我，但我看著你的短信真的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從來沒有的高興，跟你不對盤也很高興，跟你吵架也很高興，被你鄙視被你威脅都很高興。莫青江我只跟你這么高興……

她有些語無倫次，句句都是高興，高興到要哭了。

他只是靜靜聽著，等她高興完了，才淡淡地說，你的要求真低，我以后天天說你好不好？

好。

天天罵你好不好？

好。

天天打你好不好？

……不太好。

哈哈哈！莫青江忍不住笑出來，被獸醫一個動作制止，連忙收了笑聲。

莫青江，那頭輕輕地在喚。

嗯？

沒有，就是想喚喚你，莫青江。

嗯。

莫青江，我過幾天回來，有些話想跟你說。

流蘇纏在指尖，纏得有些緊又有些甜蜜。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好，你回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