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江。”鄰桌拍他一下，指著門外向他示意，“有人找你。”他看了下表，想這個時候有誰會找他呢。走到門外，那人轉(zhuǎn)過身來。他愕然，海棠？

“莫青江。”海棠叫他，眉眼彎彎的，如從前一樣生氣勃勃。

“你怎么在這兒？”他出口即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果然，她用那種你是宇宙超級大笨蛋的眼神睨他，“來找你啊！”

他想著之前那道題，不跟她繞了，“找我干嘛？”他看著她，發(fā)現(xiàn)她眼神居然有些閃爍。

他轉(zhuǎn)臉，看到她身邊花壇里盛開著一株白薔薇。有陽光從頭頂上榕樹茂密肥大的枝葉間逃脫，投射到紛繁的花上，有蟬不知在何處嗶嗶鳴叫，叫得人心煩意亂。

“喂！莫青江！”海棠的手在他眼前揮動。莫青江一把打下她的手。

“你臉紅了！”她說。

他摸摸自己的臉，燙得很。“曬的，”他悻悻回她，突然又大叫起來，“找我干嘛？”

她撇了撇嘴，“你的糖，在哪買的？”

他想起上次在廁所給她的那顆糖，臨出發(fā)前他為防練習(xí)時傷到嗓子，在學(xué)校對面的新開的百貨店買的，薄荷味兒。他給她說了地方，她連再見也沒說，頭也不回就走了。

他回到教室，一幫人哄地回了座位。他忽略那些眼神，淡然地走到位子上。做出那道題，他抬頭看向窗外，對面百貨店店主拉著板凳坐在門前，和大榕樹下那位對手一搭一搭聊天。“薄荷潤喉糖只有市里沒有賣嗎？”他想。

過了一周，海棠又來找他。這次又有什么事呢？她說，好歹是老同學(xué)嘛，還非得有個理由？說罷不等他拒絕，拉著他一路瘋跑。他想這時候離中考只有一個月了，他想老師說放學(xué)后到辦公室一趟，他想堂弟一會兒要在校門口等他，他想他還要省錢買輛自行車……他一邊想著好多事情，一邊隨著她在江邊狂奔。他想起就在三年前他們在東山森林里亂竄，摘覆盆子偷西瓜的日子，那些場面最近老是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

他惶恐后怕，但他無法拒絕，他暫時順從內(nèi)心。

她跳上江堤，對著汪洋江面大喊：“海棠，海……棠……”他想這名字可真俗氣。

榕城人愛給女孩起花名，海棠，芍藥，梔子……

海棠又有好多品種，四季海棠，秋海棠，垂枝海棠……草本木本藤本，多少花都被稱作海棠。若是要拿來比擬，她又算作哪一種？

不，哪種都不算。她不是花，她是草，遍地雜草的草。他看著她，江風(fēng)吹亂她已及肩的長發(fā)。她有了些女孩情態(tài)，他想起班上的宋小青。她會不會像宋小青那樣，書桌里塞滿了情書？

“莫青江……”他聽見她叫他，欲言又止。

“怎么？”他的心砰砰亂跳，面上神態(tài)淡漠。

“莫青江，我爸爸死了。”她的語氣還是淡淡的，聽不出大悲大喜。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邊的小火苗奄奄一息。他才想起上一次見她，她身上已有一絲頹色，原來是遇上這么大的變故。他爬上江堤與她并肩，躊躇開口。

“你別說，什么也別說。”她對他連連擺手，像電視劇里的苦情女主角，對著背叛的男友說，你別說，我已知曉，我原諒你，你走。于是他什么也不說，他手摸進褲袋，慶幸自己居然帶了手帕。

“莫青江，你說，”她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眼里是一片驚人的脆弱，“如果今天我跳進這江里，會有多少人會記得我，為我傷心？”

他一驚，眼前一花，她已經(jīng)跌回江邊草地，身上一人死死壓住她。

“海棠！”沈明浩緊緊抱住她，“你犯什么傻？！”

“滾！”海棠怒目瞪他，極力掙扎，“與你無關(guān)！”

“別說傻話！”沈明浩抱起她，任她手腳在他身上肆虐，“你們家里好多人都等著你，我爸媽也在，我們回去再說！”

莫青江站在原地，看海棠掙扎著被沈明浩帶走，她已顧不上他。

他突然覺得自己離她好遠，遠到她仍然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