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睡到晚上十點多，肚子咕咕叫，挨了一陣還是起來了。夜里涼風拂面，她抹著手臂走去上房。

上房的燈還亮著，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在屋檐下站了會兒，聽雨水噼噼啪啪打在屋瓦上，反倒讓人生出一陣類似寂寞的情懷。等到那說話聲不再了，她推門進去。

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在這深夜里有些突兀。莫青江正矮著身子在灶臺邊切菜，那灶臺只及他腰間，他弓著背脊十分辛苦，也非?；Ｂ犚婇_門聲，他只抬頭看了一眼海棠，又繼續和手底下那塊萵苣作斗爭。

灶膛里正燃著火，屋內一股熱氣讓人愜意。一陣冷風自背后吹來，海棠原本要退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她走到碗柜，打開，里邊空空如也，明明中午有剩飯的。

“剩飯不能吃了，我倒掉了?！鄙砗笫悄橙死硭斎坏穆曇?。

她啪的一下關了碗柜，碗柜門上的玻璃嗡嗡嗡嗡，震動好一陣才靜下來。她保持著那個姿勢，眼直盯著眼前，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切菜聲停了下來。屋瓦上的雨聲似乎也慢了下來，滴滴的聲音，一點一點的從頭頂壓下來，又破碎在空氣里。

磨人的安靜持續了一陣，莫青江又握緊了刀，一下一下地切著那塊已經破裂不成樣子的萵苣。

“既然起來了，就燒火吧。”他菜刀一斜，把切好的菜抹到海碗里，越過她開了碗柜拿調料。已經盡量避著她，卻還是有幾次手肘碰到了她的頭。海棠直直站著，任他別扭著姿勢，沒有讓開的意思。他今天沒有用香水，身上那股子成熟男人特有的陽剛干爽的氣味慢慢傳入五臟六腑，整個人仿佛都沾上了他的氣息。

她扭過頭，還是退了一步，腳已經移向了門邊。

莫青江原本正背對著她調醬汁，卻像是后背長了眼睛似的叫住了她?！八敲淳媚悴火I嗎？”

“莫青江?！焙Ｌ耐Ｔ谠兀袝r候人越是難過，反倒越是容易平靜下來。她轉過身來，看著他的背影。米白的襯衣合體地貼在他背上，扭曲的脊柱輪廓十分明顯。

“莫青江，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到底想怎么樣？”

他放下手里的東西，面對著她。他們的距離不過三寸，他身形高大，擋住了燈光，整個人仿佛是黑暗下陰翳的雕塑。她被迫融入那一片陰影。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冷哼，有些破敗蒼涼的味道，“我在這里，殺了你了嗎？”

“莫青江！”她無力，“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說破呢！”

“有些事？什么事？我不知道！有什么錯！我有什么錯她有什么錯！這世上誰都是自私的你以為你就沒錯嗎？陳海棠！”他緊盯著她的眉眼，渴望發現一絲動容。海棠卻只是看著他，看著他自導自演一出鬧劇，連眼神都是冷淡的。

“陳海棠，為什么非要這樣？我們一人退一步，我原諒你，你也忘了那件事，我們唔……”

一陣銳痛自肩上傳來，他放開她。

她退開他三米遠，看著一向整潔清爽的他，終于也有了頹廢又狼狽的時候。

“莫青江，”她吸了口氣，“但凡我們之間有一點誤會！”

后面的話她沒有再說，她說過，再不會說那樣的話，再不會那樣卑微地去愛一個人。

莫青江仰頭，想笑，扯了下唇，干澀難忍。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她說，那我就忘了那些事，我們重新來過。他還記得她說這話時的神態表情，是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從前他沒怎么在意過這句話，或者說，她的好多心情，他都沒有在意過。

然而他們分開這幾年，這句話卻成了他的夢靨，在不經意的夢醒時分，一遍遍磨著他的心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回想起了那樣的一句明明不以為然的話，那樣一張明明已經忘記的臉。只知道它就像一枚細細的針，在每個原本極盡得意的時刻，突然出現，砰的一下，戳破了幸福快樂，眼前只剩下歡場散去時的一片狼藉，觸目驚心。

原本不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