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怎樣的老去呢？惜茹想。若只是孤獨終老也就罷了，可若是連死也不能做回自我，得到自由，那勢必是痛苦的。所以惜茹不會明白她自己是如何與許茂林結了婚。長期獨居異鄉，令她幾乎忘記自己是尤家人，忘記那個人的命令，忘記她與許茂林的婚姻。

她在17歲之前，還做著一些奇妙的夢，浙江老家于她是遙遠的，北平才是她真正的家，不，也不算是，她沒有家的。她或許就該享受無盡的旅途和奔波，甚至再高遠一點，她可以為自己的國家，為了一些人和心中的信仰付出，這種付出永遠沒有標準和額度。

可是那一天，當她放學后，站在這所獨居了十年的四合院門前，看見那個人處著拐棍立在那里時，她忽然有點想笑，又覺得想哭，大概是因為命運來臨時，誰也表達不出心中的感受吧。

在一大幫傭人的簇擁下，惜茹似乎記不清的樣子，她站在中間，沒有很快的上去向這個父親行禮，更別說親昵。她甚至對他沒有任何的感情，一切或許來的太突然，沒有任何預兆的，她感到了莫名的不安。

而這個“父親”也是在打量這個女兒的，尤老爺半生都纏在自己的紗廠里，他的眼里也只有看到上等紗時會冒出金光，而其他的東西，他一概有股陌生感。他覺察到女兒的疏離，也并不奇怪，然后示意身旁的老媽子。這婦人原先是惜茹母親房里的大丫頭，在惜茹被送到北平念書“辟邪”的那年，憑她的巧嘴被抬舉到老爺跟前做事，她極會逢迎，這些年在尤家的地位自是不在話下。

只見那老媽子拉了惜茹的手，親熱的叫道：“喲，大小姐可算回來了，我這就遠見著來了個美人胚子，感情就是咱家的小姐，老爺等你半天了，平常也念叨著，你還不上去趕緊的問個安好。”她一邊說著，一邊向旁邊的人打眼色，自有人趕緊的將父女二人迎進屋中，奉茶打簾，干凈利落。

眾人坐定后，尤老爺望著這個女兒，穿著件半舊不新的湖藍色素凈旗袍，頭發剪得很整齊，動作禮貌溫和，是個討人喜歡的，但他的陌生感卻涌了上來，頓覺頭暈不止，隨手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又才安穩了些許。那刻意減去的胡子只剩下整齊的半截，貼在下顎上，像是粘上去的，很是好笑。

惜茹其實一直想笑的，但內心深處的恐懼使她保持沉默，只在嘴角掖著一朵笑容，于是濃濃的嘲諷便再也化不開了。

窗外的桂花隱約在枝葉中，濃郁的香氣伴著幾聲清脆的鳥叫傳進屋里，墻上掛著的山水畫靜謐到一種無味的境界。傭人們低著頭站在旁邊候著，沒有人發出聲音，只有尤老爺喝茶時發出的杯碟碰撞聲。一切都那么和諧，而惜茹，也只在那深思著，也許是陷入到了自己的回憶中，也許是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