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海棠站在窗前一邊挽發一邊嘆氣。

松林堰在東山一脈中部，位于望云山的山腰，往上就是東山第二高峰望云峰。榕城靠江，三四月季風登陸，往往一連半月淫雨霏霏，梅雨季節的特征非常明顯。倒冷不冷的天氣，雖說讓人毛孔舒暢，但濕氣太重，天也是陰陰的，總讓人情緒高不起來。

她吸了吸鼻子，呼吸有些不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近來總覺得嗅覺敏感度下降了不少，有時候竟然像是什么也聞不到似的，她有些煩躁。想起從前Armondo的警告，隱約生起的一陣不安，像一塊黏膩的口香糖，沾在身上撕也撕不掉。

她能進入聞香師這行，天賦還是有的。他們家族，尤其是她家這一脈，嗅覺都特別靈敏。不過也沒有外界傳得那樣玄乎。平心而論，天賦上陳松比她要高上好一截，從前他們蒙著眼比賽，最先辨出全部藥材的還是他。人們都說她是傳奇，是天才。前者她當仁不讓，莫說是圈內那幾個不甚聞名的亞洲人，就是格拉斯本地的鼻子，跟她同一水平的也就那么幾個，何況，前不久還去了一個……但天才就言過其實了，當初Armondo給她制定的訓練計劃現在的香水學校里還沒有學生堅持下來過。后來做老Baton的助手，在實驗室里老Baton對她的苛刻一度讓Armondo憂心忡忡，說好不容易找到的寶貝別讓他給毀了。直到她傷到神經，聞到任何氣味都頭暈嘔吐，老Baton才松了手。他在莊園里特別給她建了一個房間，空氣都是完全過濾的，什么氣味都沒有。她每天在里邊呆上半個小時，調養了半年才慢慢恢復，對每種氣味又有了不同的感覺，那之后老Baton就放手讓她做自己的香水。

后來發生了那件事，她就離開莊園，再沒有回去過，直到老Baton走的那天。

她坐到書桌前。

書桌上攤著幾本書。她昨晚有些失眠，一時興起往床底探了探，那木箱居然還在那里，伸手一抹表面，灰塵積了大概有一寸厚。她打了水細細擦拭，底下也是斑駁朽爛的，還有幾個老鼠洞。一副歷經滄桑的模樣。打開來看，里邊的東西倒還在，大多是書。還有一塊石頭，有些半透明，里邊開著別致的石花，非常好看。她拿起來，想了很久，沒什么印象。書摸起來潤潤的，都潮掉發霉了，一不小心就要散架似的。她翻著那些書，看著從前做的筆記，有些恍惚，像是看著別人的過去。那些曾經感動過的，執著過的，憤恨過的東西，陌生又遙遠。好多東西，也都遍尋不見。

她看著唯一一本封面完好的書，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對男女并立的背影，背景是遼闊無垠的海面。畫面褪去了從前的色彩，有些泛黃蒼白，使得它濃黑的書名更加顯眼——《滄?！?。

當時這位作家來學校演講，他們被派去聽。大太陽底下講了兩個半小時，其中至少有兩個小時是在介紹他的新書，不知道演講更多還是賣書更多，直讓人昏昏欲睡。最后還要現場簽售。終于熬到了頭，她拎著板凳就要回教室，身邊卻不見他?；仡^才發現他正擠在買書的人群里，她則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周圍是一片欽慕或嫉妒的眼。

他是那么出挑，即使在最熱鬧的街頭，她也能一眼認出來。而她又是那么出眾，能讓周圍的一切都成為她的陪襯。

他們在一起原來是如此理所當然。

她站在他們不遠處，三個人連起來，就是一個三角形。

數學老師常說，三角形是最堅固的結構。

聽說那位作家還寫了一本書，叫做《邂逅》。

“想啥子，下去吃飯?！弊孀娌恢螘r來到門口，叫她。

“哦，馬上！”她把書收到抽屜，走出來，挽上祖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