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給我站住！……”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急促的怒喊聲，還夾雜著東家前院里那條高大的棕黑色獵犬發出的狂吠聲。

一白色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小路上，月光照耀下詭異的就像暗夜的幽靈。聽見身后傳來的喊聲，她心里頓時一抖，慘白了臉色，暗自加快了倉惶凌亂的腳步，跌跌撞撞的往深處跑去。

她知道那條獵犬，她見過它是如何用鋒利尖銳的狼牙咬破了那個打碎了老爺名貴古董的下人的喉嚨，那人痛苦的慘叫聲回蕩在她的心里，直到現在也沒有消散一分。她只記得那人脖頸處兩個直往外冒暗紅色液體的血淋淋洞口，地上那一灘紅色的液體染紅了她墨色的雙眼。她只記得自己抖如篩糠的身子以及最后地上那一小堆陰森森的白骨。

可怕的記憶如噩夢般般殘蝕著她脆弱不堪的心靈。她想大聲尖叫，想把那些深入骨髓的東西狠狠甩出腦海，想擺脫掉那些令自己百般恐懼的畫面。她想念阿媽、阿爹溫暖的懷抱，她，想家了……。她怕，怕自己也會被那樣對待，會被那條惡犬吃的連骨頭渣子也不剩。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能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亂竄，只要能擺脫后面那些如狼似虎的人，哪兒有路便去哪，就算沒有路她也要闖出一條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得到救贖，現在唯一的念頭便是跑！有多遠就跑多遠！就算這樣一直跑下去也好！但她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如何能與那些粗壯的家丁相比。

“在那！快快快！站住！…”嘶喊聲越來越近了，四周越來越亮了。

白衣少女打著赤腳踩在枯木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也許是剛下過雨路有點滑，再加上心里極度的恐懼讓她一不留意就摔了一跤，腳上立即傳來鉆心的疼痛。側頭看了眼腳踝處，她咬咬牙。不，不能停！沒時間了！站起身不管不顧的踉蹌著向前跑去，仿佛前面就是她的避風港，她的救贖。

借著稀疏的月光穿過一片茂密的林子，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空曠卻凋零的草地以及盡頭處那靜默在黑暗中的萬丈懸崖。

抬頭望向夜空中那輪不知道相隔多少萬里的寒月，她笑了！笑的凄美，笑的坦誠，笑的絕望！微瞇著眼靜靜感受著清冷的月光打在臉上的絲絲溫暖，比起阿媽的手，這溫暖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卻也讓她貪念。呵！阿媽？她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凌亂的發絲散落在身后，偶爾有兩根在微風的吹拂下蕩漾在滿是灰塵泥土的臉上，滑過鼻翼引起了陣陣酥癢之感。半響后，她慢慢睜開眼，清澈的眼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什么都沒有，就像一潭死水，再也不會有一絲漣漪。安靜的就像一具失了靈魂的空殼，就要在月光下凈化而去。

看了一眼不遠處明晃晃的火把，她抬腳邁向了遠方，直到懸崖邊上。

“張曉曦，給我站住！看你往哪兒跑！”一個穿著黑色舊棉襖的人舉著火把惡狠狠的盯著張曉萱。手中跳動的火就像來自地獄的鬼火，正張牙舞爪的嘲笑著她的落魄，她的失意。就連用繩子套著的獵犬也在不安分的跳動中，顯得有些暴躁。

“閉嘴！”仍然戴著雷鋒帽子的趙管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那人，后者囂張的氣焰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頓時消了下去，只能不甘的低垂著頭。

趙管家見那人老實了這才好好打量著眼前的張曉曦。張曉曦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衣，衣服早已破爛不堪，估計是在逃跑過程中被枝椏劃破的。頭發很是雜亂，青絲散落下來隨意的披在瘦弱的肩上。臉上臟兮兮的，一團白一團黑，整個一張大花臉，小巧的鼻凍的通紅，嘴唇也有些發紫。眼神平靜，無波無瀾，往日強裝的乖巧消失殆盡，就連害怕的情緒也沒有。一雙小巧的玉足暴露在冷颼颼的空氣中，左邊腳踝處高高的腫起，就像饅頭似的。唯一不同的是饅頭是白色的，而那腳踝處卻是紫青一片。可即使這樣，那丫頭硬是沒有吭一聲，獨自倔強的站在那里，無聲的與他們對峙著。他這才發覺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喜歡吃花生牛奶糖的小丫頭了，不知不覺間竟然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難怪老爺他……

“妞兒，不要鬧了，咱們回去吧，老爺還在等著你呢！”趙管家搖搖頭，心里直嘆氣。畢竟是自己看著的孩子，終是不忍心的。他盡量放軟了聲氣，近乎哀求的味道。

“趙管家，這……。”聽見趙管家的輕聲細語，剛才受訓的男子有些錯愕，抬頭望著趙管家，想開口卻被瞪了回去。

張曉曦見此，雖有些疑惑，但仍對著趙管家，只是笑的有些勉強，“趙叔，謝謝你這幾年的悉心照顧，妞兒心里感激不盡。只是，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沒辦法挽回。”張曉曦吸吸鼻子，繼續道，：“妞兒自知范了不可饒恕的錯，已經回不去了。”

“妞兒，沒事兒的。乖，聽話，老爺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要你肯跟我們回去，趙叔保證你會毫發無損，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趙管家言辭懇切，試圖悄悄靠近張曉萱。

“無憂無慮？呵！”張曉曦嘲諷的牽動了嘴角，“那是什么東西？我已經不記得了。趙叔，你別動！你如果再上前一步，妞兒立刻從這里跳下去！”張曉曦厲聲說著，右手指向身后的無底黑洞。又往后退了兩步，赤腳已經踩在懸崖邊了。突然腳下一滑，松軟的泥土帶著細小的石子被她不經意間踢了下去。她自己也差點掉了下去，幸虧及時勉強穩住了身子。但是單薄的身子就像夏天掛在衣架上的百褶裙，風一吹過就顯得搖搖欲墜。

“妞兒，別別別！趙叔不上前就是了，你千萬小心啊！”趙管家差點被這一幕嚇破了膽，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他再也不敢上前一步，為了讓她寬心，他又向后退了兩步。

“趙叔，我知道，我阿爹、阿媽定是不要我了。這三年來他們都沒有來看我，一次也沒有。你知道嗎，我每天抱著希望起床，卻總是帶著絕望入睡。他們騙了我！現在我已經明白了，也不再奢求希望了，是該了斷結束的時候了。”

“妞兒，別說糊涂話！乖，聽趙叔的話，過來，趙叔這兒有你最喜歡吃的花生糖，你不是最喜歡了么？過來呀！”趙管家聽了這話，心中很是不安，不死心的勸著她。

張曉曦看著趙管家手中的兩顆花生糖有些恍惚，跟當年阿媽從兜里掏出的一模一樣。可悲的是，物非人亦非，如今已經時過境遷了。

“趙叔，妞兒已經很久不碰這個了！我恨，恨它斷送了我的一生！。”張曉曦閉了閉眼后又睜開，“趙叔，再見！”說完，給了趙管家一個凄美絕別的笑，張開雙臂做了個向后仰躺的姿勢，在趙管家撕心裂肺的吼聲中跌入了無盡的深淵。

“妞兒！”趙管家眼眶欲裂，飛撲過去，雙手向前伸著，緊緊握拳的手中除了空氣什么都沒留下，眼睜睜看著張曉曦在自己面前迅速的化為一個黑點，最后消失在不見底的山崖下。嘶吼聲回蕩在這山谷中，驚醒了周圍無數棲息的飛鳥。

四周漆黑一片，耳旁的風呼嘯著就像刀割在臉上般生疼生疼的。失重到了極致讓她有些眩暈。看著九天上的玄亮，在失去意識前張曉曦雙手合十，許了個愿：上帝，不管你是否存在，來生我定要無心無情！寧可負盡天下人，定不讓天下一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