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莫青江在莫永良抬腳那一刻猛地抱過了海棠，將她的臉埋入胸膛，緊緊纏住。掩耳盜鈴，明知徒勞，可他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不是！小流氓不是這樣！”他用力摩挲著懷里那顆小小的頭，仿佛要把她嵌入心里。他不知手下的溫暖能持續到多久，他不知這溫暖一旦離開他的心能跳到幾時。這已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無從躲避。他倉皇失措，自欺欺人。“別信！小流氓別相信她！”

凌紫娟冷眼看著眼前這一對男女，“信不信當然隨你，永良，你說是不是？”

“爸爸！”莫青江十幾年來第一次懇切地叫出這個稱謂，帶了示弱，乞求，和絕望。

莫永良看著兒子蒼白的臉，第一次發現兒子是那么沉郁。從前他看著這張臉，只覺得那淡然淺笑的表情下是深不可測的寒潭。他為兒子的功利手段寒心，對他疏離多于愛憐，卻沒有想過他為什么會這樣。仔細想來，這幾年他幾乎沒有見過他開懷地笑過。

多諷刺，他一直以為兒子要的是珍妮，到現在才知道，兒子傾心的原來是海棠。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雖然有愧于他，但也為他的幸福謀劃過，總算是有所補償，卻原來是他親手毀了兒子的幸福。

是誰給了他這樣的暗示？是誰讓他一錯再錯，到了這無言以對的尷尬地步。

“紫鵑……”你太狠，你和珍妮都太狠。這么多年，他明知道結果，明知她一直都只是利用他，還是說服自己一再押注，相信她，支持她，保護她。他逼死妻子冷落兒子，傾家蕩產相隨，只博得她一笑，還不夠嗎？她還要他親手捅兒子一刀，才能滿意？之前反常的親密依賴，都只是為了這一番迎頭痛擊？

如此無奈，他心灰意冷，卻仍然甘之如飴。他一輸到底。他撇開臉，不去看兒子，張了嘴，“是……”

“莫青江你放手！”海棠突然尖利的聲音讓他低如蚊吶的話淹沒在風里。

這個明知結果的答案就此被切割，被無視，被轉移。

“不！”莫青江手忙腳亂抓住她掙扎的手腳，“不可能！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他打橫抱起她。凌紫娟的手段他知道，最先出手的只不過是最小的籌碼。不能再讓她留在這里，不能再讓凌紫娟說出別的事情。他賭不起。

他不顧一切抱起她離開那幢森然恐怖的老宅，蠻橫將她塞進車里，飛馳而去。

那一瞬間可以為她放棄一切的感覺如此甜蜜如此快意，他憑著那份沖動飛出了市區，飛出了繁蕪叢雜蠅營狗茍，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掙脫了枷鎖，輕飄飄的飛向了天堂。

他飛馳的間隙余光停留在身旁的人身上，她靜靜地坐著，看得出心里并不如表面淡然，因為她的手緊緊抓著安全帶。她低著下巴，額發分開兩邊，露出一點光潔的額頭。姿態像一只溫順小貓。

莫青江感覺到她示弱的信息，心里為那一點示弱完全軟化，柔和。他慢慢降下車速，看見她安全帶上的手松了些。

“你別怕，”他聲音堅定有力，自信滿滿，“我不會讓你受傷。”

“是嗎？”她看著前方的路，是東山的環山公路，看兩邊的環境，是過了景區，也過了望云峰的區域，深入到了東山山脈后方。那是她沒有去過的地方。

“你能停下來嗎？”

“不，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莫青江沒有注意到她變了的臉色。他眼下心里充斥著一股興奮，他要帶她去看那個東西。他無意中發現的，那么美的東西。

海棠的聲音冷下來，“我不要看?！?

“什么？”

“我不要看，你停車！”

“不！”莫青江反而加快了車速。他看著海棠緊張地表情，為自己的強勢抱歉?！拔也辉摪l火。小流氓，你不要急著拒絕，你會喜歡的，真的，你一定喜歡！”

他說得那么篤定，海棠冷笑?！澳阍趺粗牢乙欢ㄏ矚g？”

不該是這樣，他們不該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莫青江覺得不對，說不上哪里出了問題。

“小流氓，我們不要賭氣了好嗎？我懂你，我知道你喜歡什么。從前我裝著冷落你不耐煩你，是因為我還不能給你任何保證。我承認，那時候的我很狹隘，我覺得我們的條件是不對等的。你總說愛我，可你的心里不止裝了我，你還裝著祖祖，陳松，沈明浩。我嫉妒你，因為我只有你可你還有好多人。我不能篤定你會永遠是我的，我沒有把握所以輕易不敢放松，不敢讓你太得意。你知道嗎？每次放假我都提前買好所有東西，提前規劃好我們要做的每一件事，我要讓你來到我身邊就不想離開。青大和港大有交換生項目，我跟你提過好多次，可你從來沒有想過要申請，因為你要做項目要做比賽，因為導師對你好所以你要回報他。你看，你說我是最重要的，可你還是會選擇別人。你來了總是要走，你從沒有讓我安心?！?

“說完了嗎？”

“那件事，”莫青江緊皺著眉頭，深吸了一口氣，“我承認我沒有相信你，可你相信我了嗎？當初我那么生氣，只是因為我在乎你，不能接受別人得到了你。我們離得遠，有些事情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別人從中作梗你也不解釋，流言漫天你要是我會怎么想？那時候我已經開了一個公司，再小它也能安放你。你怎么沒有想過告訴我真相，那樣事情就不會有那種結局，我們不會分開那么久。說到底我是錯了，你又何嘗沒錯？”

海棠努力調整呼吸，“你說完了嗎？”

“小流氓，”莫青江看著前方，車開到后面，兩邊的落葉松已成參天之勢，光線暗下來，有些話也終于容易出口了。“我忘不了你。我們八年沒有見面，我幾乎已經想不起你的樣子。我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你，可以安心去過剩下的日子。可是我騙不了自己。我筑起一道高墻，你只往它面前一站，它就崩塌了。我才知道，沒有你，我不會快樂?！?

海棠握緊了手里的安全帶，覺得自己如同無根的萍。這根小小的帶子，不知道能不能支撐住他的浪潮。

“小流氓，我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