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睡了十多年。還是只睡了十幾秒而已？

她睜開眼，看到那一方窗欞外透著的半紅不黑的天。多么美麗的紅霞啊……聽老人說，朝霞是預示著一天之內可能一場暴風雨；而晚霞則是預示第二天必定是晴朗。

她笑著想，這肯定是美麗多變的晚霞吧。就像她的人生，她以后的日子，也必定是一場如此艷麗多彩的晚霞。

“小姐！小姐……你終于醒啦，嚇死奴婢了，真是嚇破奴婢的膽子了！大少奶！小姐醒了！！”還是紫堇這丫頭，站在她床前，既是抹淚又是歡笑地大聲嚷嚷。

“紫堇，”她笑意盈盈地喊著，“現在是朝霞還是晚霞啊？”

“小姐，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關心天氣。”紫堇生氣地努努嘴，看了一眼外邊的天空，“小姐你都睡了五天五夜了，這當然是朝霞啦。”

只一句，她的笑意頓時從嘴角退去，陰霾立即籠罩了原本屬于她的藍天。她合上眼，繼續昏昏沉沉地睡去，真想一睡不起。

“小姐你咋又睡了？！二少爺還在門口跪著等著你去原諒他啊……”紫堇馬上哭了起來。

“梓軒？”她猛地在夢中醒來，睜眼喝道：“他怎么了？？”

此時頭戴白花、身穿孝衣的嫂嫂已經進來了，她雙眼紅通通的，浮腫得像是數天沒合過眼。

她拉了椅子坐在她床頭，欣喜地笑道：“好孩子你終于醒了，可擔憂死我和你大哥了。自從你五天前掉進了庭院的水池，大夫說你感染了風寒，身子太虛，怕是熬不過來。于是爹就等不到你來奔孝，就下葬了。誰料你這個幸運兒發了幾日高燒后又奇跡地醒來了，你這個鬼精靈！看來連閻王爺都不想收你呢。”

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又是皺眉又是舒顏，像個老太婆似的，真恨不得把這幾日來所感受的歡喜悲痛都撒在她身上，可把她逗笑了。

但一想到紫堇所說梓軒的情形，心中莫名的疼痛就涌了上來，不禁拉著嫂嫂的手問著：“梓軒、梓軒哥哥他怎么樣了？”

“你現在剛從閻王爺那回來，就只顧著他嗎？”像是觸到痛處似的，嫂嫂一下子變了臉色，冷冷地說著。

“他是不是被你們罰跪在門口？是不是啊？”她也管不了這么多，直接沖她喝道。

嫂嫂別過臉去：“這個沉家的不肖子孫，除了你大哥，誰還愿意去理他？倒是他自知心虛，跪在門口替自己贖罪而已。”

她一聽，就更急了，強忍著虛弱爬起來套上她的繡金花鞋，喚了紫堇帶她去見梓軒。

“去什么去！你還嫌你自己病得還不徹底嗎？”嫂嫂“嘭”地一聲站起來，沉下臉攔住了她的去路。

“嫂嫂！雁雁求你，求你看在雁雁份上放過梓軒，好不好？”她咬著牙，“撲通”一聲朝她跪了下去。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只聽見上邊冷哼了一聲，便推了房門憤憤離去。

紫堇早已嚇呆了，見她臉色蒼白地輕哼了幾聲，才哭著撲過來扶起了她：“小姐你別這樣，奴婢很心痛啊！”

你以為只有你心痛，聽到梓軒這樣我不心痛嗎？

她偏頭掃了紫堇一眼，再次咬著牙倔強地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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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的秋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呼呼”地直從裸露的脖子里灌進去。只是幾天，就是晚秋，離酷冷的冬天也不遠了。

遠遠地，她就看見一身素縞白衣，頭上系著白色素巾的男子跪在大門口，風從身后不斷吹來，素縞白衣就在迎風飄舞，情景甚是悲涼。

“梓軒哥哥……”她一時語塞，徑直朝他撲了過去。

“怎么會是你……大哥呢？”他抬眼見是她，毫無光彩的眼睛不起一絲波瀾，干裂的嘴唇吶吶地吐出這幾個字。

她噙著淚，艱難地拉著他的衣袖，想扶他起來，不料他硬是不起，跪著的力道之大，她這孱弱的身子竟被他牽連了下來。

“你起來好不好？你跟我去見大哥，大哥會原諒你的……”她苦苦哀求著。

他盯著她，緊繃著的臉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但卻是毫無溫度的：“你別仗著是我未婚娶的妻子就來威脅我，我對你，從頭至尾，就只有兄妹情誼，別無他想，請你自重。”

他的這一番話，如一盆冷水迎頭倒了下來，冷得徹底。

“梓軒哥哥，你不要這樣好嗎？我真的沒有想太多，我都是當你是我哥哥，只是哥哥而已……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娘親，為了你……”她胡亂地解釋起來，生怕他有些許誤會。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撒謊，僅僅在哄他而已，但她的心忽然輕松起來了，像是毫無雜念、前所未有地輕松起來。

這是為什么？難道她自己一直以來對他的，就只有兄妹般的依戀？

他厭惡地別過臉去。此時薄薄云層中透出細微的晨光，照射在他的側臉上，柔柔的，卻突顯他臉色的蒼白，極為嚇人。

“梓軒哥哥，你怎么會這樣想？原來你也一直這樣想啊……也罷，我也有罪，不妨我陪你一起跪……”望著他消瘦許多的側臉，她竟語無倫次起來，也執著地彎下身子。說跪也不算跪地趴在地上，只是多了雙手在苦苦支撐著單薄的身子。

梓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扭過頭沒去理睬她。倒是紫堇拉著她的手臂，輕聲地啜泣著。

簌簌的秋風輕刮著大地，她抬頭，只看見庭院里幾棵梧桐在冷冽的風中顫抖著，抖得連半枯不黃的葉子都落了下來，在這透著絲絲冰涼的空中旋轉、飄舞，待生命中的精彩光亮的一瞬消失，它便無聲地落入泥土中，連輕微的感嘆聲都沒有，就化作春泥，等待著來世的輪回。

葉子的離開不是風的召喚，而是樹的舍棄。原來，自己無處安置的怨，竟不是梓軒造的孽，而是自己給自己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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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雁，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句暴怒的吼聲在身后響起，著實嚇她一跳。

她平復了心情，努力地在嘴角揚起微笑。身旁消瘦的梓軒聽到這話后也沒什么反應，單單地迷茫地看著前方，眼神空洞、暗淡無光，像是沉浸在什么久遠的回憶中。

紫堇轉過身子，哭著喊了聲：“大少爺。”連音調都是在顫抖。

只聽見步子移動的聲音，就看見一雙簡樸的布鞋出現在眼前。

她猛地抬頭，看見一身素縞裝扮的正昌站在身前。她還看見，身旁的梓軒那蒼白得沒有半點血氣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是沒有吐出一個字。

“你可知道這逆子是如何的大逆不道？他從你嫁給他的那天起失蹤，這幾天你知道他一直在哪里嗎？他居然不動聲色地躲在倚紅閣那里醉生夢死，瞞過了所有人！連爹下葬那天他都沒回來過！如今他所受的一點點苦又算得了什么？！”大哥暴怒地吼著。見她仰頭只盯著他，嘴唇泛白，沒有一絲言語，他的語氣也放柔了。

“紫堇，快帶你主子回去。”不同于嫂嫂的溫柔，大哥的眼中透著的，既有憐惜，又有氣憤。

見她無動于衷，他這才蹲下來，稍微降下些怒氣，哄著她說：“乖，雁雁聽話，你先回去房里，二弟的事我自會處理。”

她呆呆地看著他，這是她的大哥嗎？連日來的折磨使他磨平了心中的那份傲氣，使他看起來跟凡夫俗子差不多。

只是，他們為什么都要在最緊要關頭要她置身事外，把她當孩子一樣呵護著不讓她替他們受半點風霜？她不小了，將近二八芳齡的她，也該懂事起來了。

她輕輕地喊了聲：“正昌哥哥……”明亮的眸子卻被噙滿的淚水給攪得渾濁。

“紫堇！”正昌不去看她，別過臉去狠狠地盯著紫堇吼著。紫堇可給他嚇壞了，唯唯諾諾、半拉半扯地好不容易把她扯起來，扶著她就往前走。

她不敢回頭，怕是一回頭就又見到梓軒那個憔悴模樣，心中不禁又泛起陣陣悲涼。

紫堇攙扶著她穿過庭院回到閨房時，就聽到嫦嫂哭著沖向庭院中的大哥尖聲喊著：“不好啦不好啦！老夫人病重啦！”

“快！快去叫醫館的鄭大夫來！”大哥匆匆地留下一句話，就穿過長廊奔去娘親的房間了。

她站在窗口，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幽幽地嘆道：“這場災禍什么時候才會結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