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亡
- 情漫漫,恨綿綿
- 九月漓
- 2580字
- 2013-07-27 15:42:38
她們趕回來時,已經是半夜了。
一路上,娘親在顛簸的馬車里昏昏沉沉,時而夢囈,時而大哭,惹得她和嫂嫂邊安撫邊流淚不止。她曾想過,如果這個家真的因此而垮了,那全家老老少少應該如何安置?家中數十個奴仆該如何打發?日后日常開支該如何分配?……
不,不該這樣想……她們一回去,娘親會在繡花,或者和她們在閑話家常;爹還是大多數在醫館和正昌哥哥沉默一起忙碌,偶爾在家里忙里偷閑地種些花草;靈三娘總在家里指手畫腳,咋咋呼呼地使喚著丫鬟做事;她的兒子沉醉會在庭院里和其他孩童在嬉鬧……家里的每一個人都有忙不完的事,都有說不完的話,他們是那么地活生生在她腦海,甚至在她面前出現,笑嘻嘻地迎著她們回來……
這一切,會實現的……
可真的,會實現嗎?
會嗎?……
夜幕越黑,她的心就越忐忑不安,越是久久不得安眠。
終于,在車夫的一聲吆喝:“到沉府啰~”她才稍稍平下心來,搖醒嫂嫂,和眾人一起扶娘親下馬車。
她率先沖進宅院。宅院里的東西已經亂作一團,守門的奴仆一見到她就驚呼著:“三小姐您們可回來啦!!擔憂死小人了!!”
她雖為梓軒婚配的妻子,但終究是沒有行過禮拜過堂的,因此別人多數喊她為“三小姐”,她亦不多加介意要他們改口。
“爹他們怎么樣了?”她拉住一個仆人問著。仆人驚慌地答道:“老爺三個半時辰前已經回來了,現在在書房里歇息著……”
她的心越發地疼痛起來,揪著揪著的。
那仆人不安地問了句:“小人剛看到二夫人趁著人亂,跑到庫房拿了點東西,不知小人該不該攔住她?。”
她一愣,心下便奇,畢竟這些事情都不歸她管,何故要來問她?可再轉念想了一下,這一切只因爹爹病重,娘親過度悲傷,正昌哥哥正為家中財物忙得焦頭爛額,嫂嫂也要為那些傷重仆人善后……整個家,本雖多人,可如今風吹船翻,空蕩蕩的了,也僅是自己才有空處理了。
“呵,”她淡淡地笑了一聲,卻明顯地聽出惆悵之意。“若真想走,何必要攔呢?你們若想走的,都走了罷。”說罷便不再理他。
此時,嫂嫂已經扶著嚶嚶哭泣的娘親踏進宅門。她一皺眉,對嫂嫂說道:“你先把娘親安置好,我現在就去爹的書房看看爹,你安撫她之后再來這。”
嫂嫂“嗯”了一聲,便帶著一半的丫鬟奴仆離去。她也不加遲緩地提起裙擺,直沖向爹的書房。
爹平時操勞過度,一天的大半時間不是在醫館就是在書房,因此他早就把自己的床鋪搬到書房里去,這書房倒也成了他的第二個寢室。
到了書房門口,便有一股難聞的湯藥味傳來,濃重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剛踏進去,才驚訝地發現小小的屋子竟然塞了如此多的人,來來往往,有的是來送藥的,有的是來送上熱水的,更多的是守候在房內暗自拭淚。她徑直走向偏房。
到了偏房,藥味就更濃了。遠遠地看見一大群人圍在床前,她一驚,立即撲上去,失聲痛哭道:“爹爹!”
爹爹面色如紙般的蒼白,還時不時有輕微的抽搐。他的幾縷白發在披散的青絲中若隱若現,閉著的眼角也多了幾絲魚尾紋。
是因為這場中風使他垂老過多,還是他早就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蒼老若此?
“大夫呢?大夫呢!百安館的大夫都死了嗎?!”她尖聲吼起來,淚水卻逐漸模糊了視線。
“三小姐……沉老板的病來得迅猛,再加上年老體弱,身體的各器官已經衰竭,可能……可能無力回天……”一位老者戰戰兢兢地趴在地上顫抖地說著。
無力回天……為什么會無力回天……爹辛苦操勞大半輩子,雖說不上能懸壺濟世,但也醫人無數,現在為什么會救不了自己?難道就是人們常說的“醫者不自醫”嗎?不會的,不會的!
“爹!您醒來看雁雁啊……爹您醒來教我百草啊……您不是說過能識醫藥的人能受人尊重嗎?您不是說過年少時最大的心愿是能夠懸壺濟世浪跡天涯嗎?雁雁和你完成這心愿好不好?你醒來啊……”她不顧一切地抱緊爹的身軀,哭得天崩地裂。
“雁雁小姐,請節哀。老爺陽壽已盡,這是事實,剩下的應看怎樣分配老爺遺留下來的財產……”許久,坐在床前幾乎被她忽略的靈三娘這才悠悠地開了口,聲音幽深,如同地府中的鬼魅遠遠傳來的聲音般。
她轉過頭狠狠地盯著靈三娘,靈三娘她被盯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才垂下眸子乖乖地閉嘴。
忽然門外有喧囂聲響起,她抬頭,竟是嫂嫂。嫂嫂凝視她許久,沉重地問道:“雁雁,爹他怎么樣?”
她鼻頭一酸,眼淚竟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無力回天了……”從未經歷過生離死別的她只能哽咽著地說了這幾個字,便一頭埋在嫂嫂的懷抱中嚎啕大哭。
“雁雁乖,不哭,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莫太傷心,紫堇,快帶你主子回房去,這里有我就行了。”嫂嫂像哄孩子似地哄著她。
其實在嫂嫂心目中,雁雁這個孩子又何曾長大過呢?
她在紫堇的攙扶下,一步一回頭地走向門口。
爹仍是毫無血色地睡在床上,身子瘦弱得似乎要鑲進床板。他的樣子已經深深刻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更成了她日后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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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竟是如此難熬的。
她呆呆地坐在窗前,看著東方一點一點地泛白。就好像她的心,也一點一點地失去了希望,因為爹的生命,已經是一點一點地走到盡頭了。
所有人都奔涌到書房那頭,所有人都顧不了她,抑或,所有人都不曾當她存在?
書房那邊的哭喊聲越來越大了,不斷有奴仆在書房那里跑來跑去,好像全世界都陷入混亂之中。
她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門口,吃力地扶著門框,喃喃道:“這個家,真的要垮了嗎?”
突然,書房那邊傳來了一聲尖叫,隨即便是眾人呼天搶地的痛哭聲。如同一個響雷在頭上響過,她卻像著了魔似的,跌跌撞撞地穿過空蕩的庭院,走向爹的書房。
爹,你真的要走了嗎?你真的狠心扔下這個家不管,獨自去天上享樂了嗎?
爹那平時里慈祥和藹的面容猛地在眼前浮現,朦朦朧朧地,如夢似幻。
他笑了,眼角的魚尾紋舒展開了,也把她心頭的怨恨一下子撫平了。他張開嘴,蒼白地說了些什么,她聽不清,她走了上去,終于聽清楚他說了些什么了。
他說:“雁雁,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還呢喃了一句話,她已經聽不清了,因為她的腳下不知被何物所絆倒,驀地踏空,失去任何可支撐的平衡,沒能聽到太多的聲響,就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覺,蔓延了她的整個身子,甚至密密地包裹了她的心。
這才剛剛是仲秋,紅楓遍地的季節,怎么會冷得這么厲害?
她終于忍受不了了,尖聲喊了一聲,但她只看到她說出來的話已經化成一連串的水泡,咕嚕咕嚕的,還夾雜著紫堇尖叫連天的聲音。
真奇怪,這個膽大包天的臭丫頭,尖叫什么……回去還要好好地教訓她,真是的,吵醒了她的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