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屋子里的眾人忙成一團時，站在窗口的她卻看見花枝招展的靈三娘拖著哇哇哭泣的沉醉，背著一包袱鬼鬼祟祟地穿過長廊。她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行跡十分可疑。

頓時，一絲不安涌上她的心頭，她披上素白的狐皮大氅，吩咐了紫堇幾句就躡手躡腳地跟著她去。

誰料她在長廊的盡頭閃了一下后就消失了，但沉醉輕微的啜泣聲還回蕩在整條長廊。她一直追了上去，才意識到這長廊盡頭是徑直通往荒廢的后門。

“雁雁小姐，怎么忽然如此關心我們母子倆啊？”只聽見幽幽的一聲，靈三娘拉著沉醉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滿是敵意地看著她，但嘴角的笑意卻沒有散去。

“你想干什么？”她吃驚地看著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想干什么？！走后門的意圖是很明顯的了，倒是你——”，她圍著她緩緩地走了一圈，半是蔑視半是防備地打量著她，“你又想干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我爹、甚至是我們家，有哪樣是對不住你的呢？”她不滿地問著，但鼻子卻開始泛酸。

她的眼角彎了下，那雙丹鳳眼越加地炯炯有神：“我可不敢評價你們家待我咋樣，但現在沉家的風光已經過去了，這小小的院子也留不下了，樹倒猢猻散，難道雁雁小姐你沒聽說過嗎？”

“你這個卑鄙小人！”她氣急了，舉起手本想朝靈三娘那不知羞恥的臉上扇去，無奈氣急攻心，一口氣沒喘過來的她禁不住咳嗽連聲，差點連血也咳出來了。

“你這個藥罐子，自己泥菩薩都難自保了，還想管姑奶奶的事？省口氣吧！醉兒，我們走。”她輕啐了一下，拉起沉醉頭也不回地走向身后的那扇小紅木門。

但沉醉卻是戀戀不舍地哭嚷著：“不要不要……我要和知樂姑姑玩，我要去看大娘……我不走……”說罷便死死地按住青墻不肯往前走。

“你這個逆子！”靈三娘逃離的腳步被沉醉阻礙了，便狠狠地揮手一拍，“啪”的一下，沉醉的那稚嫩的臉上頓時印出五根清晰地指印。隨即她就連拉帶拽地把沉醉拉到小門那。

雁雁扶著滿是青苔的墻頭，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靈三娘利索地開了木門上的那把滿是鐵銹的鑰匙，熟練地貓著身子鉆了出去，再把腳向后一勾，“嘭”，那道小木門就把靈三娘與她們家多年來恩德情意都阻隔了。

她還是死死地看著那扇關了很久的木門，腦袋很沉，胸口如同被人將血肉分離一樣，折磨得她大汗淋漓，連哼哼的聲音也吐不出來。她不得不一點一點地往下蹲，緊按著青墻的手指也一點一點地向下滑。

怎么辦，怎么辦？她是不是要靜悄悄地暈倒在這里？不，不要……趁現在還支持得住，她要……快點把這消息告訴大哥，要他快點派人去追……

她幾乎是蹲在墻角一點一點地挪到娘親的房間，直到不放心的紫堇匆匆跑來，她才得救。

她喘了半天的氣，才扯著紫堇的衣袖，哆嗦地說：“快扶我去娘親的房間……快！”最后的一個字是她拼足了力氣低吼而出，才得以命令紫堇立即帶她過去。紫堇把嘴唇咬得青紫色，眼淚卻是大顆大顆地落下，在扯著紫堇衣袖的手上綻開一朵朵晶瑩的淚花。

她卻輕聲笑了：“傻丫頭，我現在要堅持不倒下去。大哥和嫂嫂已經夠傷心的了，我不能再在這個時候添麻煩。我現在要盡力去幫他們，你知道嗎？”

紫堇終究是拗不過她，狠下心來拉了她一步一步走向娘親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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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昌哥哥……娘親她……”剛跨過門檻，映入眼里的是滿屋子服侍的奴仆、撫著胡子，神色莫測地在探脈鄭大夫和坐在他身后不斷和他交談的男子、來回走動，一臉悲傷的正昌哥哥，以及，床榻上的娘親……

娘親緊閉著眼睛，喃喃夢囈著，那張和爹病逝前一樣蒼白如紙的臉上大汗直冒，身旁的嫦嫂不斷地給她換毛巾吸汗，盡管如此，她還是滿頭大汗。

“雁雁……你不要驚慌，娘她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見她顫抖著身子，抖抖索索地指著娘親時，大哥跑過來緊緊地抱著她。她趴在他那冰冷的懷里，卻泣不成聲。

“這位小姐看來不太妥。”房內一聲細微的聲音響起，竟是一個瘦小清秀的男子，他正回頭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她重重地咳了幾聲，勉強笑著回應道：“傷寒余熱而已，沒多大事。”

那聲音的主人笑了笑，光彩發亮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繁星，彎彎的眼眉，微張的檀口，雖說是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男兒裝，但憑著多年的感覺，她還是隱隱約約地覺得那人更像是女子。

“倒是靈三娘，那卑鄙的女人居然、居然帶著沉醉逃跑了……雁雁追她不及……”一想起靈三娘的那句“樹倒猢猻散”的話，她就不禁一陣悲涼，淚水也隨之流下。

“什么！她如此貪婪狠毒，肯定會對沉家不利！惠叔惠叔！”正昌憤怒極了，激動地推開她向庭院里大吼著。

吼聲剛落，一位灰白頭發的大叔立刻沖到他面前，他才下命令道：“你先去靈三娘房內搜查看看丟了什么，我現在去賬房查看少了多少銀兩，你搜完后再來向我稟報。”

“是！”惠叔道了輯才急急跑去靈三娘的房間。正昌也咬牙切齒地離去。

見鄭大夫收拾好了東西，朝她點點頭，她這才在紫堇的攙扶下，穿過眾人的包圍，直接走到娘親的床榻前。

“你們都下去吧。嫦嫂，送鄭大夫到大廳寫藥方。”

大夫提著藥箱就先一步離去。她轉過頭看著娘親，卻不知道剛剛那人在臨走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離去。

她拉著娘親枯黃削瘦的手，再把這冷冰冰的手放在臉頰旁，托著它細細地呢喃：“娘親，雁雁在這里啊……娘親要聽話，要好好地和雁雁生活下去……你要留在我們身邊……”

紫堇早已在跪在她身旁低低地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扯著雁雁的衣角，斷斷續續地說：“小姐……你怎么那么苦啊……先是二少爺，接著是老爺……現在……現在又是老夫人……”

“不！娘親是不會離開我的！正昌哥哥都說了，娘親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說到最后，她都底氣不足了。因為她剛剛用手搭上了娘親的脈搏，感受到那繁亂又軟綿、甚少起伏的脈象，略懂醫術的她也知道這是脾臟皆虛所致的。

怎么會這樣？是因為思念爹過度嗎？爹下葬的那天娘親是否蘇醒過來，看到這一切？亦或是她在夢中渴望永世追隨著爹？想到爹娘一輩子都相守在一起，看來老天也不愿意拆散他們吧……

“紫堇，我很累，扶我回房休息吧。”她招招手，低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