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后宮——蕭妃傳(全本)
- grace_xhu
- 9038字
- 2013-08-02 19:12:51
一夜無夢到天明,我睜開眼,三哥在窗前臺邊寫字,我靠在一個人身上,不用問也知是永璘,只是不見了二哥,我脫口叫:“二哥!”只聽門外有人朗聲回應:“娘娘勿怕,臣在此守候娘娘。”我方安下心來。
三哥永璘皆被驚動,永璘放我躺下,走下床來,在屋中活動四肢,三哥回頭,笑容盈面,道:“娘娘醒了?”我見窗外已放晴,透出光來,不由一驚,永璘沒上朝么?永璘看出了我的心思,淡笑:“朕已叫劉全去頒旨,今日輟朝一日,太皇太后也是準了的?!蔽覒M愧難當:“都是臣妾不好,誤了皇上?!钡脱垡岩姼共柯∪唬牡滓膊挥晌⑽⑺闪丝跉?,三哥道:“難得一次,倒也無妨,何況是為了龍胤,想必群臣也會體諒圣心?!庇拉U大約昨日一夜未睡,坐得久了,一邊活動頭頸,一邊道:“天子亦需休息嘛。朕自十一歲登基,除了例行的節假,未有一日不朝,記得小時候患了時疾,也叫人勉力抬了朕去,在朝上坐了小半個時辰。如今偶爾輟朝一次,說不定有些大臣還暗自欣喜呢,畢竟天天早起朝會也是件苦差。”我笑笑,知他是在寬慰我。
永璘活動開了四肢,問三哥:“你餓不餓?”三哥道:“尚可?!庇拉U道:“朕可餓了,擔心了一夜,總算放下了點兒心,叫你二哥進來,就這兒吃了,也便于照應稚奴。”三哥微笑,點頭:“好。”出去叫進二哥,二哥要行禮,永璘擺手:“罷了,你甲胄在身,可以免禮的。”三哥笑道:“二哥寬去甲胄吧,難為你穿了一夜。”二哥看了看永璘,永璘笑:“四弟的身量跟你差不多,紫云齋有四弟的衣裳,先拿來換一換,也好坐下吃飯?!苯羞M平姑姑,讓人去拿衣侍候二哥更換。我看著二哥走出,笑嘻嘻地道:“皇上跟二哥三哥歡厚和美,臣妾瞧著心里也歡喜的?!庇拉U睇我一眼,道:“若不是為你歡喜,朕還不耐煩做呢。”三哥笑:“就只怕我這位二哥放不開?!庇拉U道:“四弟卻說他一向豪爽,很放的開的,是個拿得起放的下的好男兒?!蔽倚Γ骸盎噬淆埻?,二哥到了皇上這兒當然就不敢放的開了?!庇拉U笑道:“你這是拍朕的馬屁呢。朕知道,他對朕依然有些芥蒂?!比缈纯次?,我有些尷尬,二哥當然不是因永璘的身份是皇帝而怕他,而是不太想親近永璘,他既與永琮交厚,又知永琮之心,對永璘就難免不愿親近討好了。三哥道:“日久見人心,慢慢兒也就好了?!庇拉U嗯了一聲,也看看我。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才肯對二哥委曲求全,以帝王之尊不惜折節去親近一個武將,遂回以一個感激的笑,他嘴角上揚,終是真心地笑了。
三人坐在一起用膳,二哥規規矩矩的,三哥卻談笑風生。永璘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只在一旁微笑傾聽,偶爾夾一筷子小菜給二哥三哥,二哥臉上不免有些不自在。
這頓膳食雖有些不自然,但總算還順暢,三人吃完,平姑姑劉全帶人收拾了桌子,永璘按三哥開出的食譜喂我喝了點碧梗粥。我掙扎著起來,靠在床上,看他三人說話。永璘讓劉全拿來了奏折,坐在窗邊批。因怕二哥不自在,叫他去外間榻上休息一會兒。他一離開屋子,永璘就叫三哥一起看折子。三哥偶爾與永璘只是點頭搖頭,并不多說。他看起來極快,幾乎是一目十行,一會兒功夫就批完了。讓劉全拿去各部辦理,這才洗了手,坐到我的床邊。
我給他擦擦汗,道:“皇上去休息一會兒吧,臣妾無礙了?!彼溃骸半薜挂稽c也不困,今兒輟朝就是為了你的,自然是陪你到底了?!蔽业溃骸盎噬想m說不困,臣妾可是心疼得很,皇上就當可憐臣妾的一片心吧。”他呵呵笑,湊在我耳邊道:“第一次從你口中說出心疼朕呢。”我方悟到失口,臉不由紅了,訕訕放下手來。
他將我的手合在掌中,向三哥道:“你昨兒晚上裝神弄鬼的,唬了朕一跳,沒想到稚奴也真給你救回來了?!比缑家粨P,朗聲道:“在下并非裝神弄鬼,在下行的是堂堂正正的醫道。”殿中本靜,他這一高聲,倒嚇了我一跳,永璘也怔了怔,忽又笑了:“是便是了,你那么大聲干嘛?即便不是,朕也沒怪你么?!比绲溃骸盎噬想m然不怪,只是宮規素禁厭勝之術,這其中原由,縱皇上不問,在下也要剖白清楚,否則日后若被朝中無知之臣參上一本,皇上亦難回護。”說著斜著瞅了一眼默默走進的二哥,我便知他有意高聲是沖著誰來的。他自小心性高傲,跟了高人學藝后,足跡遍及三山五岳,高原域外,經史子集無一不通,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醫卜術數無所不會,精習經世治國之政,熟諳排兵布政之道,通曉御劍騎射之術,之所以平時不肯在永璘面前多提兵法,全是為了不搶二哥風頭而已。他身負不世之才,自然形跡狂放,常于酒肆茶館之間高談闊論,井巷街衢之地呼朋喚友,家中除了父母之言尚能聽進一二外,余者皆不在其眼中,連大哥有時看不過眼,囑其稍稍收斂,他也是置以白眼,拿腳便走,是個任話不聽的。到了京城后,因緣際會,得遇永璘,頓成莫逆,可謂少年得志。永璘愛其才,憐其幼(比永琮尚小著一歲),惜其乖巧,言行中不免寬縱溺愛,因知我家教甚嚴,怕母親責罰于他,常常于賜物之余讓內監傳話,囑我母親“對三公子不必過苛,凡事自有朕教導擔戴”,母親礙于圣上的面子,自不好多說三哥的不是,三哥形跡逾加疏狂,只要不在宮中侍駕,便至酒館茶肆與三五好友縱情買醉,或騎駿馬于郊外狂奔呼嘯。永璘每每聽到,也只一笑置之,從未有只言片語加罪于他。他既才高,人又長的可意兒,京中名媛淑女莫不以爭睹其風采為耀,縱得他越發心高眼高。昨晚二哥對他行為多有責備不屑,他當時急于救我未及辯解,此刻看來是要報“一劍之仇”了,以他的氣性,倒也不奇。何況我也多有疑惑,便也未加阻止。永璘想的也是一樣,笑著道:“你說的很是,那便坐下說吧?!北緛硪话闳水敃f“謝皇上”,但三哥可不管這些,他愛站便站,愛坐便坐,這會兒不想坐了,連皇帝的面子也不不給,道:“皇上明察,醫之一道,貴在知患者之心,知心而后查病,才可對癥下藥,藥到病除。”永璘暗暗點頭,轉手拿茶時看見二哥,一怔之下,道:“將軍請坐?!倍缫幰幘鼐氐乇骸爸x皇上?!弊讼聛?。永璘喝了口茶,對三哥笑道:“你接著說,朕聽著呢?!比绲溃骸澳锬矬@懼不安,日不能寐,雖是有人下毒之故,但更多在心病。宮中陰險詭詐,娘娘自小柔弱,不免驚怕,自然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后宮多女子,欲加害娘娘的人便在其中,所以娘娘心中的驚懼便托女身而現,故在下說此間陰氣極重的緣由?!闭f到這里,連二哥也道:“原來如此。”三哥接著道:“我請陛下調羽林衛,讓人請二哥甲胄侍駕,更摒除屋中宮婢,便是讓娘娘安心,身在夫兄保護之中,使娘娘知道女子不敢侵犯。后以符水撒之床側,以皇上龍佩壓于枕下,道理也是一樣,無非是讓娘娘分心,不再去想鬼魅之事,放心安睡而已。此用以陽制陰之道。所幸娘娘本性純善,皇上又洪福寬廣,雖有驚險,但也安渡大劫。此皆天意垂顧也?!庇拉U點頭道:“說的是。你的確用心良苦,稚奴得以母子保全,你是首功一件?!睆恼硐氯〕鳊堄?,道:“你不愛做官,又不希罕財帛,朕也無甚賞你。娘娘劫難已消,這個便賜與你吧。”三哥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道:“那在下可多謝皇上了?;噬系昧嗽谙庐斈曩浢玫囊粔K冰玉,如今以身佩之溫玉贈之,亦可算禮尚往來了。”說著系于頸上。我道:“若非三哥與皇上皆為男子,稚奴就要懷疑這是否定情信物了?!闭f的兩人都笑了。唯有二哥道:“娘娘不可妄言。”永璘微微皺眉,道:“將軍,娘娘已經大好,朕要重賞昨夜值司羽林,你去代朕安撫一下他們,讓他們仍撤回去守值宮禁,安撫好了再進來。”二哥起身領旨出去。
永璘笑道:“昔日太宗因魏征而不敢稍有娛情,朕今日始知其‘苦’,你這個二哥,好是好的,只是太嚴肅了,讓朕連玩笑也不敢開?!蔽业溃骸褒埳欧N,各不相同。有三哥跟臣妾陪著皇上,讓皇上開心,二哥幫著皇上開疆辟土,皇上才可皇圖永固啊?!彼χ竽笪业哪槪骸澳闵碜右缓?,又拿朕尋開心了不是?昨晚真正不該救你?!彼f是這么說,卻又向三哥道:“雖說此次有驚無險,朕擔心更有他謀,這幾個月你辛苦些,多進來看看稚奴,朕讓人給你四品腰牌,進出也方便。”三哥笑著點頭。永璘看看窗外,道:“多日未騎馬,朕倒想出去散散筋骨了。”三哥微笑:“想去便去,何必猶豫?”永璘看看我,輕輕嘆口氣:“算了,改日吧。”我知他極喜騎射,這些日子為了我,已拘了很久,便慫恿道:“皇上去吧,臣妾也躺的乏了,想出去透透氣呢?!彼χ鴵u頭。三哥道:“有在下在,料也無妨?!彼@么說了,永璘不免心動,看看他道:“稚奴……可以支持的住么?”三哥豪放地笑了:“騎馬亦無妨。”正被傳完旨進來的二哥聽到,立即被斥:“蕭子風!”永璘本來滿臉笑意,見了他這樣,也只好道:“娘娘身子虛弱,還是用輦吧。出去走走,怕是還好的快些?!比绨琢硕缫谎?,沒理他,一掀簾子出去了,我輕輕嘆口氣,道:“麻煩二哥叫宮人進來,為我更衣。”他遲疑著道:“娘娘身子未大安,還是靜心調養為宜?!庇拉U看樣子要火了,我按住他的手,對二哥道:“我想陪皇上出去走走,你去叫人吧?!彼挪欢嗾f了,轉身去叫人。永璘低低道:“真掃興!”我勉強一笑,道:“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不要怪他,他跟大哥人雖古板些,對臣妾卻是極好的?!彼业氖值溃骸半拗??!?
勉力穿好了衣服,永璘扶我上了轎,叫人去回太皇太后,便轉過側角宮門外出馳馬。因我坐轎,永璘便不肯快馳。我知他跟那些羽林還有二哥都是馬上好手,最近又得了一批西域良駒,看著已是心癢,只是礙于永璘之命不得盡心。因此出了城便對永璘道:“臣妾覺得清爽多了,陛下帶羽林們去試馬吧,有姑姑陪著我就行了?!彼p笑搖搖頭,對三哥二哥道:“你們去賽賽馬,帶羽林試騎,騎的好的朕有賞。”二哥愛馬,卻不肯撤離職守,道:“臣給陛下護駕,讓蘇將軍(內廷羽林統領蘇君猷)去吧?!碧K君猷亦抱拳:“臣職責所在,理應衛護陛下?!比绲Φ溃骸皩④姁蹖汃R,嬌娥喜紅妝。我看還是由我跟平姑姑侍候皇上娘娘吧??v有些意外,料也不能傷及陛下娘娘毫毛,將軍們只管去?!庇拉U正中下懷,道:“子風說的是,你們去吧?!被噬习l了話,兩人也就不爭了,帶了羽林怒馬而去。永璘問我:“累不累?”我笑:“臣妾坐著,皇上騎著馬,還問臣妾累不累,當真本末倒置。臣妾不累,臣妾瞧著皇上的馬上英姿,心里可歡喜得很呢。”他哈哈大笑:“你反正怎么瞧朕都是順眼的,幾時聽你說過不好來?”三哥笑:“正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噬?,那里蔭涼,去那里歇歇,也可讓娘娘下來走走,舒舒筋骨。”永璘頷首:“好?!?
走到樹下,我扶了平姑姑下了轎,叫過永璘,給他擦汗。他穿著戎裝更顯挺拔。因個子高我很多,便低頭彎腰,我扶著他的肩給他拭,發現他衣上全是汗,道:“陛下很熱不是?”他笑。三哥在一邊也下了馬,順手扯下樹葉含在嘴里道:“他不是有塊冰玉么?”我才想起,解下他的香囊,取出冰玉,在他頭頸輕輕擦拭,他一直微笑看我不語。平姑姑和小太監宮女遠遠站著,看著周遭,三哥也借故慢悠悠走開。永璘身上漸涼,我放好玉,他直起腰,我的手舉得久了,有些吃力,道:“皇上扶臣妾去坐會兒好嗎?”“好——”他抿嘴笑。扶我到樹下,挑了塊干凈地,緩緩坐下,我們靠在樹上,我趁著給他理衣服一面打量他,忍不住道:“難怪皇上小名叫玉郎,果真如寶似玉?!彼Φ溃骸熬退隳阈睦飷垭?,正大光明瞧就是,偷偷摸摸的,什么意思?”我笑啐他一口,臉紅。他道:“朕知道你三哥小時候也叫玉郎的,你干嘛不跟朕說呢?若非是他,你豈非已犯了欺君之罪?”我笑道:“皇上就愛拿大帽子壓人,那是哥哥的乳名,已多時沒人叫了,再說,叫玉郎的多啦,難成皇上叫了就不許別人叫了么?”他笑:“叫玉郎的多啦?還有誰叫玉郎?快告訴朕,你叫著朕時心里想著誰啦?”我給他搔得直笑,嗔道:“快別這樣,看傷了皇兒。”他才停下來,我理理頭發,道:“臣妾還能想著誰?。啃⒎倽M就進宮了,自小到大,除了三位哥哥,認識的男人就只王天授公子一個,還給皇上奪走了。皇上說我想誰???”眼前卻不禁浮現出永琮孤單憂傷的背影,忙甩開了,永璘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想誰?所以才問你啊,真的沒別人?”我笑:“皇上這點最討厭的,老是疑人家,要就拿出證據來。要就皇上給臣妾道歉,承認疑錯了人,這么試探逼問,臣妾不服!”他道:“你的嘴是越來越厲害了,叫朕給你道歉呢,哼,別做夢了,你就只會對朕狠,有本事對朕那些妃嬪亮亮這本事去,叫她們怕了,朕再給你道歉不遲?!甭犓岬胶髮m,我不由抖了一下,很疑這次又是靜嫻太妃做的手腳。永璘道:“怎么樣?朕說中了吧?下次看你還說嘴?!蔽倚Γ骸盎噬喜挥眉の?,該說什么做什么臣妾自然心里有數,這會兒,臣妾保住龍胎要緊,沒空兒跟她們斗嘴皮子玩兒。等臣妾生下龍兒,到時再理論?!薄斑@可是佻說的,到時可別又縮頭不出,讓朕給你頂著啦?!彼Γ骸暗降锥际请薜膵邋难垡膊荒茏龅锰黠@了。”我心略略一沉。“稚奴?!彼麑θ诵那榈霓D換異常敏感,立即問:“你不開心?”我輕輕嘆口氣:“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姐姐,好生羨慕她?!薄笆裁矗俊彼Γ骸傲w慕他大發雌威?”我道:“臣妾羨慕她可以獨霸夫君?!彼πΓ骸罢l叫你的夫君是皇帝呢?再回頭說,一個男人成天給一個女人霸著,也太沒出息了吧?”我半嗔半認真,道:“說到底兒,皇上還是要廣置妃嬪,先皇幸了后宮上百人,皇上年輕,身子骨兒好,將來怕是比先皇幸的還要多呢。”“要說就說朕,別扯上先皇?!彼⑽櫭迹骸霸僬f,朕要真是那樣的人,后宮還只有二妃二嬪么?方才你說朕疑你,我看,你疑朕才是真的?!蔽遗踔哪樀溃骸盎噬祥L得又好,人又好,又多情,哪個女子不愛???就在平常人家,做妻子的也是不放心的。臣妾若不是愛皇上愛到銘心刻骨,又怎么會越來越嫉妒?皇上是曉得臣妾的,從來不是小氣的人。臣妾什么都肯讓,唯有皇上,臣妾舍不得的?!彼呛切Γ骸澳阌指奕鰦蓛核Y嚵?。嫉妒可是犯七出的,你舍不得朕,朕還舍不得你呢。認真算算,除了批折子的日子,你得了朕的時候有多少?自你有了身孕,朕連奉乾殿都不回了呢。還不滿足啊,女人真貪心?!蔽业溃骸俺兼褪秦澬牧?,就是要皇上天天陪著,臣妾就是舍不得皇上……”“好好好?!彼闹业谋常χ溃骸半夼隳?,陪你還不成么?別這樣了,朕見了心疼的。”忽聽一陣風聲,我頓覺不祥,這聲音小時常常聽到,乃是羽箭飛空的聲音,聽著聲音,來勢甚急,已不及躲避,那一剎那我反覺心里一松,至少此刻他是屬于我了。
叮的一聲,同時永璘壓下我的身子,我的腹驟然被壓,不由痛的叫了起來。永璘已扶起我,急問:“怎么樣?沒傷到你吧?”我搖搖頭,伸手揉揉肚子,抬眼,三哥仗劍站在身前,掃視著空曠的四周,冷冷道:“施放暗箭,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統統給我滾出來!”話音剛落,衣袂響動,草坪上一下子冒出十幾個人來,都身著青衣,頭纏黑巾,蒙住了頭臉。三哥冷笑,抬起手中的劍,輕輕一彈劍峰,劍身輕輕顫動,發出“嗡——”的長音,傳得很遠。平姑姑走過來,神色平靜。永璘扶起我,將我靠在樹干上,道:“稚奴別怕?!逼焦霉玫溃骸芭疚磶淦?,請借陛下長劍一用?!庇拉U解下來遞給她,她持劍在手,走到三哥身邊,對三哥道:“需傳聲示警。”三哥冷笑:“不必。姑姑且在旁看著,量這幾個小賊還奈何不了蕭某?!逼焦霉玫溃骸安恢欠裼泻笤?,圣上跟娘娘在此,還是小心為妙。”三哥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融化,輕嘆一聲,忽的發聲長嘯,震得樹葉紛紛抖動飄落。永璘忙幫我捂上雙耳。他一出聲,那些觀望的青衣人立即撲了上來,三哥長劍擺動,嘯聲未停已與對方交上了手,只聽叮叮聲響,那些躍上的人紛紛后退,手上的武器已被三哥的長劍削斷。平姑姑失聲道:“龍吟劍!”永璘放下了手,淡淡笑道:“不錯,它在庫中埋沒數十年,沒想到仍如此鋒利,確是好劍。”我吃驚無比,聽他的口氣,這居然還是內庫所藏。他連這個都送給了三哥,看來他們的關系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永璘自己隨身佩的不過尋常之物,給三哥的卻是罕世利器,若被人知道,不知又會怎樣?
那些青衣人只遲疑片刻,復又猱身直上,同時發哨聲呼應,周圍一下子又閃出了幾十號人。三哥的目光才變得認真,對平姑姑道:“姑姑,你守內圈,護住皇上娘娘。”“不必了?!庇拉U道:“你們只管動手殺敵吧,朕護得了自己跟娘娘。”他們說話間,羽林的身影已出現,這些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并不急于殺敵,只是騎著馬沖過來,順手的話就砍倒幾個,卻不戀戰,一直沖到我們身前,才勒住馬跳下來,呼啦一下,就把我們圍在當中,只聽三哥長笑道:“既然蘇將軍跟二哥來了,那就恕子風不必護駕了?!避S起來,然后聽到一聲慘叫,蘇君猷和蕭子治跪倒在地:“臣等救駕來遲,陛下恕罪?!薄扒涞葻o罪,”永璘扶起他們,聲音溫和:“起來吧?!碧K君猷臉色鐵青,他是主責,二哥不過是伴駕的,他吩咐:“發鳴鏑!”話音剛落,一個羽林便搭箭射出,鳴鏑的哨音經久不絕。永璘神色鎮定,道:“不過幾個跳梁小丑,不足為懼。閃開,朕要看看。”“皇上!”“閃開!”永璘眉一豎,蘇君猷只好命人閃開一條道。永璘大步而出,我不放心,忙緊緊跟上。
場上,三哥跟平姑姑兩人對三四十人,居然不落下風。平姑姑守得極緊,間或出手,也只是傷人。而三哥就不同了,他身形如風,滿場游動,只要出劍,必有人死,我瞧得暗暗咋舌,早知他學得劍術,沒想到精妙如斯,而且出手如此狠辣,完全不象他平日為人。他衣袂如風,身若游龍,羽林大多是行家里手,只要對方有人中劍倒地,便一起大喝:“好!”氣勢甚是雄壯。二哥道:“三弟,留活口!”“不!”永璘陰沉沉的道:“所有人聽旨,逆賊敢犯駕弒君,所有刺客殺無赦!”我奇怪,難道他不想問口供?看了他的臉頓時明白,這些人對永璘行蹤如此熟悉,必是宮內人無疑,若要審,又是一樁驚天大案。永璘既不打算現時翻臉,那也只有殺之滅口了。瞧他的目光,似已猜到是誰,我心中發寒。聽永璘道:“取朕的弓箭來!”一個羽林取來奉上,永璘眼中殺氣畢現,緩緩接過弓,抽出雕翎箭,搭在弓上。我想勸,但他的臉色冰冷,實在令人不敢開口。他拉滿了弓,瞄準一個青衣人,手指一松,青衣人應聲而倒,羽林又是大喝:“好!”一箭既出,永璘更不客氣,手指連動,一陣連珠箭,又射倒幾人,羽林反而不叫了,呆呆望著這個年輕的皇帝,雖然永璘也射過箭圍過獵,那不過偶爾為之,他們并沒見過他的連珠箭法,驚的連叫好也忘了,臉上不由自主露出敬意。我也吃驚,永璘好獵喜射,我原也認為不過是聊以發匯充沛的精力而已,皇帝狩獵只是張揚武力的形式而已,竟沒想到他居然能百步穿楊,箭箭奇準,難怪他的手勁那么大……不由臉紅,低低道:“陛下好箭法?!彼旖俏⑽⒏∩弦粚有σ?,又是一箭射倒一名青衣人后,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長嘆一聲,道:“罷了,就算為皇兒積福吧?!睂⒐唤o身邊的羽林,下令:“殺!”他一開口,早已心癢的羽林紛紛抽出刀劍,大喝一聲,沖了上去。本已被殺的心慌的刺客見這些羽林如狼似虎地撲來,哪有心戀戰?呼嘯一聲往南敗走。我一下拉住永璘,驚道:“皇上,這是……”永璘當然明白我的意思,刺客敗而不亂,顯是訓練有素,多半是士兵。蘇將軍道:“皇上有旨,格殺勿論!不要放走一個!”退走的刺客后面忽然傳來殺聲,我抬頭,一匹紅色的高頭大馬沖進視野,永琮當先一騎,沖了上來,手中長戟刺出,正中一名刺客的頭部,鮮血飛濺起來,我忙閉上眼轉過頭,不敢再看,心中砰砰直跳,二哥說過瀏陽王英勇善戰,卻沒想到他勇猛如斯。“臣弟救駕來遲,皇上恕罪?!睘g陽王高聲道?!捌饋怼!庇拉U道:“你來的倒快?!睘g陽王道:“剛接到太皇太后的密旨,命臣弟帶精選兵士跟隨皇上護駕,臣弟接旨后回營先兵立即趕來,沒想到仍是遲了?!痹瓉碛质翘侍蟀抵邢嘀?,我暗叫慚愧,還是她老人家英明細致。我回過頭,見永琮的銀甲上濺滿血跡,忍不住心頭煩惡,吐了出來。瀏陽王伸手相扶,道:“娘娘!”我聞到陣陣血腥,胸口翻得厲害,忙伸手抓住永璘,叫:“皇上!”他俯身橫抱起我,走到轎邊,將我放入轎中,道:“稚奴,你且忍耐一會兒,咱們這就回去?!蔽也幌朐倏茨鞘菣M地的場面,閉著眼點點頭。聽得他離開了我,去料理后頭的事。
“稚奴?!比绲穆曇簦恢皇帜眠^我的手腕搭上脈。我睜開眼,他單膝跪地,凝神診治,我細細打量他,他通身白衣勝雪,竟無一絲污跡。我奇怪:“你倒干凈得很?!彼⑿Γ骸爸膳貋砼卵任秲?,我又豈會不知?”將我的手放好,站起來,對永璘道:“有點兒受驚,無大礙,先抬她回宮休息?!庇拉U點點頭,讓人先抬我回宮。
晚間,洗了澡,換了衣服,永璘叫人在園中擺了躺椅及新鮮瓜果,陪我納涼賞月。月光皎潔如新,白天的事恍若一夢,卻又那么歷歷在目。永璘在看書,我叫:“皇上。”他只嗯了一聲。我拉過他的左手放在臉上輕輕撫摸,他正看的入神,也沒理會我。我很是心滿意足,心愛的夫君在身邊,我倆的孩兒在腹中,一家人在一起。他隨口問:“想什么呢?笑容如此詭秘?!蔽逸p輕說了,他放下書看了我一會兒,又拿起看,道:“你倒知足得很?!蔽议]上眼,用臉磨擦著他的手掌,道:“臣妾知足。皇上把能給的都給了臣妾了,臣妾此生無憾?!薄坝趾f了。”他不滿地道:“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把書放下,單用右手翻過一頁,拿起來繼續看?!班牛蔽倚Γ骸澳浅兼ё;噬祥L命百歲,萬壽無疆。”他吃地笑了:“沒正經,不跟你說了,朕要看書。”我不去打擾他,繼續自己的遐想。“弄點果子來?!彼?。我只好放開他的手,將西瓜一點一點用小匙弄成小塊,去了瓜子喂給他。他吃歸吃,目光卻不離書本,專注得很。吃了一會兒方道:“夠了?!蔽姨嫠粮蓛糇旖?,冷不防被他摟住頸親了一口又放開,目光又重新回到書上,我摸摸臉,笑斥:“瘋瘋癲癲的!”他微笑,隔了一會兒問:“上午那箭射向朕時你為什么要笑?”我低低道:“臣妾聽那箭來勢甚急,料定必死了。能與皇上死在一起,是臣妾之福,臣妾之愿。是以微笑,皇上怪臣妾么?”“你這么嬌嬌鶯鶯地說話,神仙也忍不下心怪你?!彼呛切?,終于放下書本,端詳著我,忍不住湊近我吻我。我低低道:“皇上,臣妾沒想到皇上的箭法那么好,皇上射箭的樣子真是英明神武呢。真的,臣妾看的都……”“都心醉了呢,是吧?”他在我耳邊低笑。我羞澀地點點頭?!半蘧蛺劭茨銒尚叩臉幼?,”他道:“愛煞了朕呢?!蔽夷樇t得更加厲害,正在情濃之際,有個內監稟:“皇上,寧榮公主病了,皇太后讓皇上看看去呢。”寧榮公主是如惠嬪的女兒,永璘的第二個女兒,年方兩歲。永璘抬起頭,象是沒聽明白,小內監又稟了一次。永璘道:“嗯,朕這便去?!甭砰_了我。我無奈苦笑,我的永璘亦是別人女兒的父親?!半蕖薄盎噬先グ??!蔽逸p輕道:“公主的病要緊?!彼帕艘宦?,亦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劉公公示意宮女給換了衣,他看著我道:“送送朕,就送到宮門?!蔽移鹕?,慢慢走著送他到宮門口,目送他一步三回頭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