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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除了已經變成尸體的主人,寒冰不需要其他騎手。

當加拉德倒下的時候,這頭高大的霜狼發出哀慟的長嚎,緊接著便猛撲上去,迅速而血腥地解決了那個殺人兇手。現在,寒冰站立在雪地中,渾身顫抖,杜隆坦正在將父親的尸體綁到強壯的狼背上。獸人和狼四目相對,杜隆坦在寒冰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心中深深的哀傷。大多數獸人氏族都只將他們騎乘的狼看做是可駕馭的猛獸——能夠成為獸人的腳力,僅此而已,從某種角度來說,還不如他們帶上戰場的武器重要,因為狼是會死的,無法讓子孫繼承。

霜狼獸人卻從不會這樣想。恰恰相反,霜狼會選擇主人。他們會一直陪伴自己的主人,直到死亡結束他們之間的羈絆。寒冰會哀慟主人的逝去,也許和獸人的哀悼不同,但那一樣是痛徹肺腑的悲傷。杜隆坦不知道寒冰是否還會再允許別人騎到自己的背上。他很同情這頭巨獸,還有他的母親。想到自己必須將這個可怕的消息告訴母親,杜隆坦就有一種心碎的感覺。他給了自己一點時間,好看清楚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父親,朋友,導師,酋長。

霜火嶺的生活是嚴酷的,歲月遷延,這種生活只是變得更加嚴酷。父親在孩子面前離去并不是什么非同尋常的事。但加拉德就這樣離開他們,這實在是一種令人難以承受的重擔。許多年以來,加拉德一直是一位睿智、強大、成功的領袖。他不應該如此被籠罩上一層陰云。

杜隆坦和其他許多人都看見了加拉德在死去的時候甚至無法握緊裂斬。

現在,杜隆坦是霜狼的領袖了——至少此時此刻,他需要擔負起這個責任——他們全都在看著他。當確認自己的父親在返回霜火嶺的路上不會掉下狼背之后,他就在寒冰身邊轉過身,掃視了一遍這支戰隊。

“今天,我們奔赴此地,應對挑戰,”他說道,“我們與敵人拼殺,我們贏得勝利。卑劣的敵人變成雪地上僵硬的尸體,我們消滅了對氏族的威脅。但這場勝利并非沒有代價,我們失去了加拉德,杜高什之子,羅庫克之孫——我們氏族的首領。像所有霜狼戰士一樣,他死得其所:在戰場上,為了保護氏族,消滅敵人而英勇獻身。”

杜隆坦停頓了一下,翕動著鼻翼,準備駁斥任何反對的言論。沒有人說話,但積雪在輕聲呻吟——有人在不安地挪動著重心,并躲避著杜隆坦的目光。

“我們會安靜地帶他回家。作為他的兒子,我是他的繼承人,除非眾靈認為我不具備這樣的價值。”或者除非我受到挑戰,他心中想。他沒有將這個想法說出口。如果已經有人動了這樣的心思,他自然無法阻止,但他不會親自埋下這樣的種子。

即使如此,陰影已經落下了。加拉德在不應該倒下的時候倒下了,這對杜隆坦,對霜狼氏族都是一個非常不好的預兆。

但決心趕走了他的哀傷。當杜隆坦跳上利齒的時候,在眼前這一片充滿漩渦的混亂迷霧中,他清楚一件事:他將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來洗清一位偉大獸人身上的塵埃,為他贏回全部的榮譽。

加拉德是一位在位時間很久的酋長,所以現在的霜狼獸人中很少有人曾經參加過這樣的儀式。每一名霜狼氏族的成員,從發色灰白的老者到還在吃奶的孩子都來到了德雷克塔爾受命布置的一個特別場所。它和村莊保持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位于一片足以容納整個氏族的開闊地上。杜隆坦痛苦地意識到,盡管這片地方今晚是哀悼逝者之地,但它也是氏族在舞蹈中慶祝仲夏日的場所。

加拉德的尸體被安放在火葬堆上。這座火葬堆消耗了氏族大部分的木柴儲備。杜隆坦暗自想著一件苦澀卻又諷刺的事:正是一次收集木柴的任務導致了氏族這一次大量的木柴消耗。

這一切都是如此不正常,如此可怕。四天以前,他們還根本沒有聽說過什么名叫古爾丹的綠色獸人。今天早晨,加拉德還在呼吸,整個氏族還沉浸在幸福之中,完全不知道那些可怕的紅步獸人已經近在眼前。杜隆坦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將那些干血的臭味從鼻腔中清除干凈。

加拉德的尸體已經被洗凈,但他胸前的巨大創口仍然敞開著。就像活著的人身上的傷痕,奪取戰士生命的傷口也會給予他們榮譽。如果獸人在戰斗中倒下——無論是與敵人還是與獵物——他身上的傷口就會讓所有人看到這位氏族的成員都有過怎樣的英勇行為。加拉德還穿著犧牲時穿戴的盔甲,他的胸甲也因為那致命的一擊而損壞了。看到父親的身體再不會動彈一下,痛楚之情再一次充滿了年輕獸人的心。

為德雷克塔爾服務的年輕薩滿正在火葬堆的周圍擺下一圈石塊。石塊圓環有一個缺口,讓杜隆坦能夠進入其中。這些石塊都由氏族收藏,接受過圣歌的洗禮,伴隨著虔敬之心被逐一擺放。當每一名氏族成員都靜靜地坐到了圓環周圍時,杜隆坦能夠感覺到能量在這個圓環中逐漸凝聚。

終于,圓環即將完成,德雷克塔爾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一只手按在慧耳身上。現在那頭狼引導著他的主人走進這個圣石圓環中。德雷克塔爾輕輕拍了他一下,低聲讓他離開,然后站直身體。

“霜狼獸人們!”他高聲說道,“我們知道,我們的生活是值得保護,值得為之奮戰的。今天,我們的戰士就履行了他們的職責。絕大多數戰士都在勝利中回來了,但有一個不能再與我們共同繼續這樣的生活。對于任何故去的戰士,我們都將為之哀悼,向他的犧牲表達敬意。今天我們也要這樣做,但我們聚集于此還有另一個原因。在今天犧牲的獸人是我們的酋長,加拉德,杜高什之子,羅庫克之孫。所以我們必須尋求大地、空氣、水流、火焰和生命之靈的祝福,賜福于加拉德的兒子——杜隆坦,讓他領導我們,就像他的父親一樣英明睿智。”

人群中沒有議論聲,至少是聽不到多少聲音。這場儀式太過重要,容不得半分不敬。但還是有人在轉著眼珠,有人在微微晃動身體——這都讓杜隆坦怒火中燒。他沒有理會這些異動,只是注視著德雷克塔爾,等待盲眼薩滿召喚他走進圣石圈的信號。

但盲眼薩滿首先召喚的是杜隆坦的母親。他用柔和的聲音說道:“蓋亞安,尊蓋爾之女,珂祖格之孫。你是加拉德的人生伴侶,送別他的火焰應該由他的摯愛之人點燃。”

蓋亞安通常都是整齊結成辮子的頭發現在松開來,垂在腰間。當她大步走向火葬堆的時候,身子挺得像松樹一樣直。只有熟悉母親的杜隆坦能夠看出她的眼睛里有淚光在閃爍。以后,她會哭泣,以后,他們都會哭泣,在只剩下他們和內心的痛苦時。但現在,當苦澀的污漬還籠罩著他們深愛的丈夫和父親的回憶,他們必須讓自己堅強起來。

如果眾靈有和氏族中一些成員同樣的感覺……

不,他絕不會容忍這樣的想法,哪怕一瞬間也不行。加拉德是一位偉大的獸人酋長。杜隆坦知道他沒有做任何會讓家人,讓氏族,讓眾靈蒙羞的事。一切都會好起來。

必須好起來。

他的手指攥成了拳頭。

“杜隆坦,加拉德之子,杜高什之孫,到圣石圈里來。吾眾從時間之初便開始崇敬眾靈,并將永遠崇敬它們,即使今日來至此地之人均已被忘記,再沒有人傳誦我們的名字,這份崇敬仍然不會泯滅。現在,你就將受到眾靈的裁判。”

杜隆坦從余光中看到奧格瑞姆正專注地看著他。他高大魁梧的同伴緩慢而審慎地將拳頭按在寬闊的胸膛上,揚起下巴,向他表達敬意。片刻之后,另外幾個獸人也依樣而行。越來越多的獸人都依樣而行。等到年輕薩滿將圣石圓環閉合的時候,整個氏族都在向加拉德的兒子致敬。杜隆坦感激地向奧格瑞姆看了一眼,便鎮定下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對于儀式的內容,德雷克塔爾沒有向他吐露過半個字。不過有一點很明顯,這一定會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他不可能做好妥當的準備。“我懷疑這對于任何人都會很難。”盲眼薩滿只是這樣對他說。杜隆坦知道一件事,當眾靈對他進行評價的時候,它們同時也會和德雷克塔爾進行交流。

德雷克塔爾手中捧著青煙葉,干燥的葉片被緊緊扎成一束長辮。在燃燒的時候,這種植物會散發出芬芳的氣息。長辮的一端從薩滿的手里落入火中,慢慢被火焰吞噬,裊裊輕煙緩慢地升起。杜隆坦跪倒在薩滿面前。薩滿手持煙葉長辮的一端,讓冒煙的另一端在杜隆坦面前擺動。

青煙葉的氣味很好聞——潔凈而清新。德雷克塔爾把青煙葉交給他的助手帕爾卡,另一個名叫雷卡戈的年輕薩滿向杜隆坦捧來一只杯子。杜隆坦一飲而盡杯中的液體。這種液體又熱又濃,帶有樹木汁液的甜美。他將空杯子還給雷卡戈,等待著盲眼薩滿的下一步指示。

“現在,坐下來,年輕人。”德雷克塔爾說道,他的聲音中充滿關愛——他和加拉德的關系非常要好,現在這位薩滿一定也在努力壓抑著故友驟然離去的空虛感,“眾靈會隨著它們的意愿而至。”

杜隆坦聽從薩滿的一字一句。現在,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在變沉,便讓自己閉上了雙眼。

然后,他的眼睛猛然睜開。

過去,杜隆坦見到過冬日的夜空中有仿佛霧靄般的光輝在躍動。夢幻般的景象出現在他的面前,掀起一陣陣看似寧靜的波瀾,向他展示出蒼穹深處的優雅和絕美。但和杜隆坦現在所見到的相比,那只不過是參天大樹旁的一株幼苗。杜隆坦發出敬畏的驚呼,像無知的孩子一樣,不假思索地向遠處的繽紛景象伸出手。

綠色、紅色、藍色和黃色,它們在他的眼前舞蹈。不過他知道,這并非是現實的情景。它們只出現在他的意識中,在他的耳朵、眼睛、血液和骨髓里。它們縱躍盤旋,是那樣真實,但他知道,這些只有他一個人能夠見到。

在他的幻景中,他腳下的雪消失無蹤,舞動的光輝也隨之一同隱退。杜隆坦坐在松軟厚實的土地上,就如同躺在母親懷中的嬰兒。他驚奇地將雙手按在泥土上,十指深深地插入其中,充溢在他的指縫間的是最肥沃的土壤。

杜隆坦露出微笑,一陣微風不知從何處吹來,撥散了他捧在手心里的泥土,引得他發出一陣有些驚訝,又無拘無束的笑聲。和風中帶著新鮮的青草氣息,輕輕拂過他的面頰。他深深吸氣,感覺到自己的肺葉松弛下來。

風在他的身邊盤旋,漸漸出現了色彩。但那不是之前在他的眼前跳躍的,輕柔活潑的光暈,而是明亮的,強烈的弧光:清晰躍舞的紅色、橙色、白色和藍色,一團火焰突然在他的周圍爆發。面孔已經被嚴寒凍得麻木的杜隆坦很歡迎火焰的溫暖。沒有火,霜狼就無法生存,火焰對于他們異常珍貴。火焰之靈似乎也知道這一點。

某種濕潤的東西碰觸到他的面頰。碩大的白色雪花飄飛下來,火焰和它們碰撞的時候,就會爆起明亮的火花,發出微弱的“咝咝”聲。盡管喜愛火焰的溫暖,杜隆坦還是平靜地接受了它被水之靈取代。沒有了冰霜,霜狼又會怎樣?冰和雪讓霜狼氏族變得與眾不同,變得堅強有力。水清潔和凈化,滋潤干渴,還會充盈一個人的眼睛,從他的面頰上滑落下來,就像現在這樣。水給人帶來撫慰與治愈。杜隆坦接受它在這種形態的溫柔,正如同接受它在另一種形態的鋒利。

流轉的光色在亦幻亦真的世界中盤旋,彼此追逐,如同狼崽追咬著彼此的尾巴。但它們的速度是那樣快,沒過多久就變成了一團幻霧。燦爛的白色在杜隆坦面前綻放,是那樣強烈,那樣美麗,讓他無法直視。

大地、空氣、火焰、流水——它們一同到來,歡迎世間最偉大的靈:生命之靈。

自從父親死后,杜隆坦一直處在麻木的狀態。他親眼看到父親被敵人砍倒,卻無法及時伸出援手。霜狼酋長失掉武器,失掉生命。而他只能壓抑下心中的情緒,在氏族面前表現得堅強。現在,他無法再這樣壓抑下去。他的心中迸發出劇烈的火焰,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活力,無論這對他而言會有多么痛苦。愛與痛在他的胸膛中激蕩,強大的力量讓他無法承受。一個渺小的獸人怎么可能……

但你不是,一個微弱的聲音在他的意識中響起,你體驗了生命所有的喜悅、畏懼、恐怖、失落、祝福和力量。你希望能夠成為族人們堅強的酋長——承擔起它們,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你將有能力保護你的族人。他們害怕,他們渴求,他們會笑,會哭,他們會一直生活下去——明白這一點,杜隆坦,加拉德之子。明白這一點,對它永遠保持虔敬之心!

杜隆坦感覺自己被拉伸,被重塑,現在的他遠比他曾經的想象更加豐富厚重。他只是一個獸人,除此之外,要成為酋長,他還需要具備些什么,才能照料好他的族人?如果不能真正體會到他們的心境,他又該怎樣率領他們?杜隆坦在敬畏中顫抖著,接受了生命的試練。他被充滿,不只是被充滿,他變得如此廣博遼遠,他……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它們全都不見了。

杜隆坦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單調的,缺乏色彩的世界。他的心臟在胸膛中飛快地跳動著,他的肺在劇烈地擴張又收縮。但杜隆坦再次回到自己——一個獸人。片刻之間,強烈的孤寂感讓他難以承受,就像剛才承擔整個氏族那樣艱難。但到最后,這種感覺也消散了。

他凝聚起目光,看到他的母親站在父親的火葬堆前。一點微笑出現在母親的唇邊,她眼睛里也不再有哀痛的目光,而是閃動著強烈的自豪。杜隆坦還處在眾靈離去后的眩暈中,他能看到一張張面孔,熟悉得就像是他自己的臉映照在池水中,現在這些面孔卻又讓他覺得如此陌生,如此煥然一新,驀然之間向他展示出珍貴的美好,生機勃勃的活力。

霜狼獸人曾經追隨他的父親。現在,他們將會追隨他。他將為他們竭盡全力,就像加拉德一直努力去做的那樣。杜隆坦想要說話,但他的心中洋溢著激動之情,讓他找不到一個能說出口的字。

“眾靈接受了你,杜隆坦,加拉德之子,杜高什之孫,”德雷克塔爾的聲音響起,“你們呢,霜狼獸人?”

歡呼聲震耳欲聾。杜隆坦站起身,向天空中高舉起拳頭,仰起頭,發出充滿喜悅和希望的吼聲。

在歡呼聲止歇之后,新的霜狼酋長在回響的耳鳴和加速的心跳中轉向德雷克塔爾。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這名薩滿嚴肅的表情。杜隆坦明白了,盡管氏族接受了他,但在眾靈的世界中有些不好的事發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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