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 芳草凄凄不了情
- 清溪云路
- 3817字
- 2016-06-06 08:54:17
井邊一場打斗
我是很少在家吃晚飯的,今天,我在家剛放下碗筷,我就聽到好像有人在找我。他們沒有露面,只是給了我一個信號。有人對著窗戶兩長一短的呼嘯,我就知道是誰在招呼。我進自己的房間坐了兩分鐘,斜過門縫看了一下奶奶的動靜,再悄悄晃過門墻往水井方向踱過去。我知道是紅樓那幫小子在召集幫手,只是還不知道他們要去干嘛。可我剛走到水井邊就聽到了哭泣聲和喝罵聲,我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像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是魏矮子又在發酒瘋了。他不是酒瘋一次兩次,而是幾乎天天如此,隔三差五就要把家里所有的人大打一個遍,左右鄰里所有人都煩透了他。可憐的是他那兩個綠豆芽般孱弱兮兮的女兒,可能是街道居委會出面只解決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孩子們的什么事就好像沒有人管了。
魏矮子是遠城區搬運公司的正式職工,下崗以后無職業了一段時間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經街道居委會介紹給他弄了一個拉板車的活,后來又回到搬運公司做了職業板車工。雖然辛苦,收入還說得過去,但他生性懶散,出工無常,家里經常維持得有上頓沒下頓,卻漸漸地把氣全散在了他老婆身上。生了兩個女兒之后,他就整天埋怨他老婆給他弄來兩個賠錢貨,一家子就經常被他攪成一鍋雜湯面。搬運公司核查到了他超生又把他趕出公司,街道居委會還追著要罰他的款。
于是他就整天失魂落魄地這里拉點東西又去那里搬些貨什么的,把自己整得跟只黑猩猩似的。以至于他后來干脆專門給人家拉煤,給各家各戶運送蜂窩煤球,把整個家里家外弄得就像煤礦采煤工作面似的,一家大小就一個個自然成了黑魆魆挖私窯的煤礦工人。他老婆呢,好像來自農村一個很偏僻的山旮旯里,加上腦筋有點問題,總是不怎么靈光,可能成了招他煩的主要原因。因為老婆抄持家務總是丟三落四,他干脆把老婆也帶上,幫他推板車上坡什么的。
他這么做的效果還算不錯,只是那孩子就成了家中垃圾堆里兩只可憐的老鼠沒人照管。為此,我們可沒少給他找麻煩。為了讓他的女兒的日子好過一點,我們是經常性地對他拳腳相加,只是希望能給他一點教訓。問題是,他幾乎天天都喝得酩酊大醉,而酒一醒他又什么也不記得了,我們只好繼續接著教訓他。
唉,這叫個什么事呀!這種厭惡的情緒,隨著我們的一點點長大,也一點點變得更加強烈。教訓得多了,他好像終于學乖了。可他乖得就像鬼子調教出來的翻譯官,每每一見到我們就不住地點頭哈腰。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無形之中他好像在說,我們是無惡不作的小鬼子!他卻把這種習慣情緒,繼而渲染發展成為一種哲學,見了所有的街坊鄰居全都一一點頭哈腰,還附加上一種爽朗的笑聲。久而久之,他這種突發式的哲學飛躍也就慢慢有了效果。
因為街坊鄰居們漸漸習慣了他這種送上門的廉價的高貴尊嚴,一一對他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但凡有一點點小事小物都愿意找他幫忙,那些燒煤爐子的人家也全都要買他送的蜂窩煤。這原本是件好事,但他那過于夸張的情緒,把我們這些整治過他的孩子們,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全傻了,讓我們一個個不由得不暗生警惕。他孜然怡得地樂得整天把自己裝扮成豪爽大方樂樂呵呵的樣子,一會答應這家馬上到,一會兒應承那一家明天下午一準送到。
他也真能說到做到,不管刮風下雨,他應承了的他一定兌現,這樣,她的生意也就慢慢好了起來。只是留下他的兩個女兒沒人照看呀,因而大一點的花花帶著小一點的花花,在家天上地下胡亂涂鴉,時不時地還會背著小花花去窗戶底下,居然偷偷地跟著我們一起學文化。老師和同學們看到之后,都去做魏矮子的思想工作,把花花們全都弄進了學校,學雜費則可以慢慢商量。只是花花們總被人欺負,因而紅樓的歌們群起圍之毆之護之,于是花花們便和我們一起學習一起生活一起成長。
大花花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現在曲曲折折也能念到初中了跟我比雖差著了兩級,已經是相當地不容易,真的。魏矮子呢,對他這個大女兒的態度也好了很多。他時不時地也會主動給她添些個學習用品,逢年過節還會給她買一兩件廉價的新衣服。他呢,會經常要花花給他記記賬什么的,比如東家什么時候還要送什么或者搬運什么,西家什么時候欠了多少媒錢,又什么時候能把錢還上等等之類的,一家子相處得倒也還算溫馨,只是別讓他喝酒。
也許因為勞累也許因為委屈,一到了晚上,他怎么都要想辦法喝上一點。可是只要他一沾上酒,他就會喝著喝著就喝高了、喝醉了,一喝醉鬧劇也就要開始了。三天兩頭地鬧,漸漸也鬧成了一種定制,于是我們和花花里應外合地要斷了他的酒源。我們把他買回家的就全都藏起來,可他總是能找到。我們只好把酒拿出屋外退給小買部,他居然會重新到別家小賣部去買。我們只有對附近所有的小賣部全都下最后通牒:不準賣任何品種的酒給魏矮子!
他居然從外面的超市里買好酒,然后背著他老婆偷偷藏回家來喝。這不,八成是他又藏酒回來喝了,喝高了醉了,正發著彪呢!我來到紅樓的一角,毛皮峰子等發小都到了。他們十來個人圍著哭哭啼啼的花兒手足無措,正在聚著頭低聲議論商量著什么,我湊過身去詢問情況。花兒說,“他爸今天被人請客,回家就已經醉得沒個人樣了。我和妹妹正在做作業,就沒聽到他叫我給他沏杯醒酒茶,沒來由地走過來就一通亂打。后來,冬瓜他們趕過來把他拉開,我們才······”
我回頭看了看冬瓜、毛皮、峰子這一幫人,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的不憤樣子就問,“怎么,還干上了,不要緊吧?”
“對,我們吃了點小虧,不礙事!”毛皮說。我在這群人里沒有發現蛋殼的影子,很奇怪,這種場合他是從不缺席的,而讓我更奇怪的是,在人群中居然能找到鐵蛋的身影。我沒顧得上鐵蛋,忍禁不住追問毛皮,“蛋殼呢?”“他搬走了。他家在東門拉絲廠那邊自己建了房子了。”毛皮摸了摸還有些痛的下巴回答道。我哦了一聲之后接著說,“走,進去看看!“
我們這群人前前后后,分幾排才能一一涌入花花家那黑兮兮的走廊中。魏矮子還在時不時地飛腿,踹花花她媽嗎,我乘他分神之際,一把抓住他后頸,往后猛力一拽把他拉開。它那踢空的一腳,讓他本已醉醺醺的身軀失去平衡,差一點就摔倒在地。花花趕緊搶過去把她媽媽扶起來,小花也擠了過去抱著媽媽,娘三站立在房前屋角抱頭痛哭。
矮子回頭一看是我,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怪眼一翻,“易莎?干嗎,又要打我?”我卻反問他,“你想干嘛,還要耍威風打人?”他拉了拉他胖得再已不存在了的脖子,傲然挺胸地叫囂道,“怎么,我女兒的事你都管著,現在連我老婆的事,也要歸你管?我打我老婆關你屁事!”我站在矮子和他老婆之間,直泠泠盯著他那雙醉醺醺圓睜的牛眼說,“你打她們,我就打你!”“嘿嘿,別人拍你孩子王,我可不拍!我現在不怕你啦!我跟東門羅漢(混混老大)軍長是好兄弟,北門羅漢麻婆是好朋友。南門羅漢今天還請我喝酒來著,這不,我正爽著呢!”
說著他飛起右腿就要往萎縮在門前的娘三踢去,我一伸右手穿過他左肩繞到他腦后,一把抓住他頭發往后猛力一摜。他被我突然的一下摜翻在地,四腳狂揮亂舞哇哇怪叫。我的小伙伴們一擁而上,拳打腳踢一頓海揍,以泄剛才戰敗之憤。這時候,他就只有扯著嗓子大呼,“救命呀,殺人啦!”我剛想出面制止時,外面又來了一幫人。
我便叫大家住手,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我帶著眾人回到水井旁邊,那幫人中間就有人問,“誰是矮子呀?”矮子在里面一聽到有人找他,一骨碌爬起身來,從我們這群人里冒出來問,“誰找我呀?”但一看來了這么多陌生人就傻眼了,怔怔地就要縮回頭去。其中有一個自稱豆子的人說,“是我們,找你!”
矮子一看情況不妙,慌里慌張躲回自己屋里去了。我看他們的衣袖、襟腋之間都藏著東西,就知道他們是授人委托專門來替某人打架的。我只好問,“你們都是來找矮子的?可我沒聽說矮子有你們這幫兄弟呀,不知是哪位兄弟讓各位來的?”我一邊面對著這幫陌生人說,一邊卻把目光轉回望著我們自己人。只見毛皮低著頭說,“是我叫他們來的。”“是你叫他們來的?我就知道,像這種事,是蛋殼讓他們來的吧?”毛皮低頭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回過頭來剛要發話,豆子卻說,“你就是易莎吧?我可是你的師兄弟呢!”“該不會是師父讓你來的吧?”我冷冷地問。“怎么可能?別那么扎刺嘛。蛋殼說他被人欺負了,要我們來幫幫忙,別多心。”
“那你是鋤強扶弱呢還是匡扶正義?”“不要這么牙尖嘴利呀,怎么著我們也是師兄弟不是嘛?”
“那你是哪一房的呀?”“哪一房?我沒聽師父說我們還有門房之分呀?”“那你怎么說?”“既然來了,那我們就切磋切磋?”“動你的家伙?”“怎么會呢?純屬師兄弟比劃比劃,怎樣?”“請!”
我們拉開架勢,豆子取攻勢,我則立守勢。幾招過后,豆子一招黑虎掏心向我胸口襲來,我順勢往左一旋,旋到他身后,再在他后背猛然一推,借力打力,他往前一撲,就給我們來了一個惡狗撲食。他身子一挺站起身來,臉色木然一語不發,領著眾人悄悄地離開了。我再回過頭來問毛皮,“你什么意思呀,想混黑社會?你是不是古惑仔的電影看多了,也想把東山角變成個黑社會?我們東山角的事什么時候讓外人插過手?告訴蛋殼,東山角的事他少管!”
與其說我是在警告毛皮,不如說我就是在隔空告誡蛋殼,既然這人已經離開了東山角,就別再在東山角伸手伸腳指手畫腳的,否則我不客氣!精廋的個子暴躁的脾氣無情的對峙殘酷的打擊,任何雞皮蒜毛的事他都要弄成個大戰事,唯恐天下不亂正合乎他的性格。可我卻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先期悄然沁入我的心底,讓我很不爽。
我們大伙正準備離開時,矮子突然獨自一人扯開他那破鑼似的嗓子死嚎:“老婆是個鬼,要錢又要米,哎呀呀······”
我們只好苦堪堪地安撫花花一陣之后,各自搖搖頭回家。(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