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 芳草凄凄不了情
- 清溪云路
- 3662字
- 2016-06-05 12:14:01
落葉泣訴著
我打開剛送到的《遠州晚報》,淡淡的油墨香撲鼻涌來刺激著我的神經。我仿佛看到了鐵牛們跳躍在陽光中的身影,聽見了他們在晚報的每個版面的字里行間吶喊,“哦----我們去看大好咯!”
金色的秋天在稻穗上沉甸甸地搖晃著黃燦燦的谷子顆粒,輕輕地展露著人們永遠期待豐收的喜悅,猶如古銅色脊背上凝聚起來的汗珠。晴朗的天空點點白云飄飄,湛藍湛藍的天幕下,那山那水那山水相連的青山綠水,一片金黃一片翠綠又一片燦紅爛漫。一群孩子背著小背簍歡聲雀躍地,背著初升的太陽奔出山谷,大聲疾呼著:“哦,我們去看大海咯!”
收割晚稻之前還有另外一種收獲要收回來,那就是遍撒大山每個角落的油茶。今年的風好雨也好,風調雨順的油茶就更好。只見山谷的邊緣間點綴分布著的油茶樹上,掛滿了一半兒翠綠一半兒粉紅的油茶果。那等不及采摘的油茶果子已經半開半合著昭示,黑魆魆油光滑亮躺著沉沉的期待與收獲,就是期待著早點有人來采摘收集。
于是,山道彎彎之間便有了孩子們永遠回蕩的希望和歡笑:“哦----我們終于可以去看大海咯!”
綠色的海洋似乎永遠都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夢幻,她不斷地把綠色的光影發射到太空與大地之間空氣中,讓陽光永遠那么健康美麗地成長著。白霧迷茫之間,樹林里小鳥啾鳴,野果飄香。可人們奔波攀摘在一片片常綠的油茶林之間,將背簍籮筐都撐得鼓鼓嚷嚷的,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將回程的路似乎也早已遺忘在了暮靄炊煙之中。
這些忘了回程的人其實就是一群半大的孩子,他們一邊捧摘著野毛栗、牛卵子、八月開還有野野獼猴桃等等野山果,一邊大聲指手畫腳呼喊著叫罵著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一邊唱響他們心中永不停歇的渴望,“我們去看大海咯!”
黑夜的帷幕撞到了他們的眼睫眉毛底下,他們才稀稀拉拉踏上了回家的路程。經過離他們村子不遠的另一個自然村的時候,樹林之間卻傳來了一聲聲哭泣聲。孩子們都很熟悉這個正在哭泣的聲音,他們紛紛散開魚群般循聲涌去。在那個黃昏深沉的邊緣線上,找到了那位正在哭泣的小姑娘,那是他們去年秋天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小姑娘。
對,就是這位小姑娘,因為年紀小個子也小,卻挑著又大又沉的水桶去小溪邊挑水。山里人家都吃這種從山溪石澗中流下來的泉水,他們用去掉了竹節的竹子把水引到方便使用的地方。這位小姑娘家沒有這種工程,因為她還太小了。于是她只好直接跑到溪水邊去接水,等她接好水挑著往回趕的時候,一搖一晃地竟一頭栽進了水塘里,差點淹死。
恰巧這群孩子清山回來路過水塘,發現了水里微微動彈奄奄一息的姑娘,大家七手八腳地總算把小姑年救活了過來。他們此刻相見都紛紛嚷道,“小紅小紅,別哭!有什么事,我們替你做主!”那個個子高大的孩子好似首領般吼道,“是不是那混蛋又欺負你啦?我們這就去狠狠揍他一頓!”
看這個樣子,這群孩子已經揍過那個混蛋好多次了,現在再揍他一頓也就稀疏平常不過了。孩子們本來是安慰小紅才這樣子說的,可小紅一聽見這樣的話卻哭得更厲害了。可把孩子們一個個哭成一頭頭霧水,個子高大的孩子好像心都要被哭碎了,憤憤地下令,“走,我們先揍他一頓再說!”“別,別去了!他到城里去都好幾天了!”小紅紅著眼睛咿咿呀呀地說。
“那你哭什么呀?到底什么事,不能跟我們說說嘛?”個子高大的孩子氣鼓鼓地一屁股坐在大樟樹底下,甕聲甕氣暮靄沉沉地責怪起小紅來了。小紅怯生生地走到個子高大的孩子跟前低泣道,“鐵牛哥,別生氣了!我媽媽今天才跟我說,他不讓我上學念書啦,準備送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做小保姆!”“什么!去做小保姆?”
鐵牛似乎有點驚慌失措神色,緊接著又好像迷失在一種絕望的情緒之中。黑夜好像突然間翻江倒海,鋪天蓋地般襲了過來,讓孩子們一時半會兒沒適應,找不見天上的任何星星。鐵牛自然也就沒有找到那個北了,他冷不伶仃地打了一個寒顫。鐵牛已經漸漸明白了,這事可真的有點犯難了。只要離開這個地方,這件事就是他們小孩子根本解決不了的天大難事。
何況小紅她媽一連生了三個女孩子,而她那個混蛋爹死活就是要她媽生男孩。可她怎么著就是生不出來,于是那混蛋整天變著花樣不斷地折磨家里這四個女人。鐵牛們三番五次聯合起來整治那混蛋,在家里還能讓他一時半會兒有所收斂。可那混蛋將家里的山和田地全都轉讓給了別人去種,自己甩手長年在外頭胡混瞎搞,讓家里大小四個女人無法生存,幾乎就要到了四處乞討吃百家飯的地步。那混蛋一年到頭也回來不了幾次,每一次回來不是折磨大人就是毒打小孩,讓這家里唯一的一個女人和三個還不是女人的女人又能怎么辦呢?鐵牛感覺到自己真的就快要死了,愁死了!
他不止一次地唉聲嘆氣,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混賬的男人!鐵牛抬起頭望著黑漆漆的樹林,低沉沉地吼叫著,“是呀,我們是一定要去看大海的,我們一定能夠看到大海!”
山谷里晚風習習黑影憧憧,呼啦啦恍惚鐵牛們附和著鐵牛久遠的心聲。這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只有小紅稚嫩清脆的聲音在叮叮咚咚敲打著,恰如在敲打一架巨大的古楊琴。小紅好像被這種彭拜的寂靜驚著了,突然停止了哭泣,臉上還掛著淚花,卻疑惑地閃動著楚楚動人的大眼睛怔怔地問,“鐵牛哥,大海很好看么?”
“那當然,這可是浩爺爺說的!”鐵牛情不自禁一臉癡情地,望著山谷中黑沉沉的彎彎小道,滿懷深情地無限向往,山谷外那一個叫做大海的地方。小紅似乎也一下子忘了自己曾經遭遇的種種不幸,突然好奇地不斷地追問鐵牛們,“誰是浩爺爺呀?”“他是我們村唯一還活著的老紅軍老八路老新四軍!”另一個孩子迫不及待地自豪地說。
“那他一定打過小RB小鬼子啰?”小紅也是一臉的神往。“那還用說!”
“那小RB是什么?那小鬼子又是什么?”“這小RB,這······”
“這都不知道,小RB就是壞蛋,小鬼子就是侵略者!”“那啥是侵略者呀?”
“侵略者就是就是,就是也是壞蛋!”“侵略者就是拿著槍炮,沖進別人家里,殺人放火搶東西的強盜!”鐵牛不耐煩地搶白道,“浩爺爺講了那么多打小RB殺小鬼子的故事,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是白聽了!”
“哦,白聽了,白聽咯······”“哦,哦哦,哦······”孩子們紛紛取笑打鬧那兩個講不出故事講錯故事的那兩個小孩,遭到圍攻的那兩個小孩則聯合起來一一給與還擊,把個小紅笑得前仰后合鬧成了一片。
這群孩子在村口那棵大樟樹底下,嘰嘰喳喳說了個沒完沒了,把樹上棲息過夜的八哥喜鵲等鳥群驚著了。所有的鳥兒們噼里啪啦一通亂飛,紛紛撞在樹枝上唰唰唰地下起了,好一陣藍藍的樟子雨作為回應。砰砰然敲打在他們的小腦袋瓜子上,惹來一陣陣天真的哄笑,而這笑聲把山谷里已經黑沉沉的夜幕,遠遠拉撇在了九霄云外。
鐵牛一拍自己的腦袋突然站了起來,“來,小紅,這些毛栗子是給你吃的,都給你!”“這是我的!”“我的!”
于是小紅手里實在捧不下那么多各種各樣的野果子,就有一個小男孩把一個編織袋騰空,把野果子全裝進去再交給小紅。最后,鐵牛說,“小紅,先回去吧,你媽正等著你呢!讀書的事,我看,得找大人幫忙了!我去找浩爺爺,你放心吧,萬事有我們在呢,嗯!”“對,有我們在,不怕!”小紅一邊高興地不住點頭嗯嗯應著,一邊揮手與黑暗中的鐵牛們告別。
“走,我們去看大海去!”“哦,我們去看大海咯!”
黑沉沉的山谷里永遠回蕩著這滿含渴望的吶喊,讓這山谷的每一個角落永遠都能夠記住,這隨時可能觸發的清靜安逸的韻致。鐵牛們一個個回到自己家中時,陳述了一通幾乎完全一樣的說辭,夜已經很深了。
兩個村子所在的山谷直線距離沒多遠,走起山路來卻很遠,他們差不多走了個把鐘頭才各自到家,而鐵牛是最后一個跨進家門的。腳剛邁進門坎就聽見,如雷貫耳般的吼罵聲就從里屋哄擁到了門坎上,“你個夜不收的,又野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還知道回來呀?!是不是骨頭癢癢欠揍啦?”
鐵牛一聲不吭,將背簍編織袋什么的全放入谷倉房,再獨自一個人到廚房扒拉了一些飯粒。他見其他的人都上床睡覺去了,便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獨自一個人沉沉地響起心事來了。然后“唉”的一聲長嘆,恍如黑暗中的秋風一樣長長地嘆了口氣,幽幽無聲地念叨,“嗯,我們一定要去看大海!”突然幾片紅紅的楓葉,被無影無蹤的秋風,吹進了鐵牛的窗口,悄無聲息地飄落在,仰臥床上的鐵蛋的臉上。
鐵牛抓起其中的一片楓葉,就著微弱的月光下細細地查看,影影約約的紅光中卻滿透著陣陣幽幽的泣哭聲!恍如天地間四面八方不斷涌動的紅光,把鐵牛緊緊裹在了中間,然后再把他甩在紅光所特有的奇怪通道中,正如黃昏時刻的風車之中翻來滾去,讓他痛苦不已又動彈不得。可是鐵牛忍著痛苦掙扎著,面對著紅葉大聲吼叫道,“哼,我一定要去看大海!”
可是漸漸放大的泣述聲,慢慢變成了大海浪潮瘋狂地撞擊礁石時,所發出的那種驚濤駭浪的聲音。風口浪尖不斷顛簸的紅葉上,臥著緊緊抓住那片紅葉的小紅,正遙對著虛魆黑的礁石大聲疾呼,“我要去看大海!我要和你們一起去看大海!”
可大海一下就把小紅卷入驚濤駭浪之中不見了,把個鐵牛嚇得一下子從紅葉微光中摔醒,讓他的夢魂飄卷了回來,只留下一陣陣紅紅的無聲無息的嘆息!
我合上枯黃的發著一股股霉味的《遠州晚報》,留下一片仍然鮮紅如血的紅葉,顫動著一種久遠的心聲,“哦----我們去看大海咯!”(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