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5)
“公子器宇非凡,想必是世家子弟。”
“我呀,只不過是一個逃出來的囚犯罷了。”
“囚犯?”銀環的神色登時冷了三分,“小兄弟說笑了。從有窮商隊客車上下來的,就算是囚犯,想必也是一個大有身份、身懷異寶的人物了。”
“呵呵,我沒有異寶,身上只有幾個貝幣。不過羿前輩對我的為人倒還是蠻看重的。”“為人?”于是有莘不破開始敘述自己如何在雪原中救起一個陌生人,一路不離不棄。他還沒講完,銀環已經開始打哈欠了。“對不起,我們改天再聊吧,雖然你的故事挺好聽的,真的。”她仿佛連笑也懶得拿出來賣了,語氣也馬上變得冷冰冰的。被掃地出門以后,門也跟著關上。有莘不破愣愣地站在門外,這才發覺結實也好,義勇也好,實在不能替自己增加多少吸引女人的魅力。對這些女人來說,最重要的似乎只有一件東西:錢。
“羿兄,一別經年,萬事安好?”江離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支撐起整個壽華城的男人,壽華城的城主、大風堡的堡主葛闐:盡管此時臉露微笑,卻仍不減他的威嚴。“妻死子亡的人,哪有什么好的?”聽到羿之斯的話,葛闐忙說:“令符賢侄天縱奇才,他入大荒原報
仇降妖,必然無恙。來來來,今天來了不少大有名望的人物,快隨我入廳,待我引見。”
這是羿令平第四次踏足大風堡的無爭廳,他一進門臉就變了顏色,窫窳盜札羅竟然位列上座。羿令平大喝一聲,就要沖上去,卻被左右兩個侍者攔住。
“令平,怎么這么沒有規矩?”羿之斯冷笑道,“這是大風堡,咱們入鄉隨俗,且待出了城再算舊賬。”
江離偷眼看羿之斯的神色,那兩聲冷笑過后,這個男人便恢復原本的神態。葛闐眼光一閃,卻也不插話。只要客人不鬧事,他們之間的恩怨他既不想管,也不想知道。
“來,我向大家介紹——想必各位也已經猜出來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威揚天下的有窮商會臺侯,當世有名的大箭手——羿之斯!”
此話一出,廳中坐著的二十四個人中,倒有二十三個站了起來。
葛闐把在座的二十四個人一個個給羿之斯引見,到了札羅前面,也說了一句:“這位是三天子鄣山窫窳寨札羅寨主。”羿令平哼了一聲,羿之斯卻依禮和札羅拱手相見。
在座的二十四人,大抵不出商、官、俠、盜之流。引見畢,葛闐目光轉向江離,問道:“這位小兄骨骼清奇,是商隊的新秀么?”
羿之斯打個哈哈,說:“若我商隊能延攬到如此人物,這一路也就沒什么可憂的了。這是我在道上偶遇的貴客,雖年紀尚小,但甚是不俗。江離公子,這位就是威震天下的壽華城葛闐城主。”
葛闐原本以為江離只是羿之斯子侄徒弟輩,哪知羿之斯言語間如此推重,便拱了拱手,算是平輩相見。眾人見葛闐這般禮下,無不驚訝,心想江離非謙遜不可,哪知他也只是拱拱手,客氣話也不多說一句,無不想:“這小子好沒禮貌。羿之斯怎么帶了這樣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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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莘不破想回去找江離,但走到大風堡城門前,卻被擋住了,連請人進去通傳一聲的門路都沒有。他往城東走了一圈,卻一個熟人也不見。這時肚子已經開始咕咕響,不禁有些后悔,看看天空,又自己想開了:以前我可連餓肚子的自由都沒有啊,現在多好,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他遙望暮色中漸漸顯現的星星,興奮地暢想著未來:我且黏著江離,跟他去找他師父,這小子這么神氣,又把他師父說得那么神秘,多半不是那么好找的——越難找越好,這一路一定很好玩。
這時,有窮商會四大長老已經在西城張羅著壽華城的第一個夜市,他們是這個交易旺季的主角,人流自然往那邊涌,東城便顯得冷冷清清。在一個角落里,一個行吟盲者正在講述一個大荒原英雄的故事。他講得很動情,但周圍卻一個聽眾都沒有。
當有莘不破聽到“羿令符”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由一怔。那是商國近年呼聲最高、名氣最大的少年英雄。有莘不破和他本有幾次會面的機會,卻都因各種原因擦肩而過。在羿令符失蹤以后,有莘不破常常因兩人失之交臂而引為恨事,沒想到卻在這里聽到這個人的消息。于是,他停了下來,湊在行吟盲者跟前聽著。
“在天下億萬武者當中,除了那個已經被大夏王禁止提起名字的男人以外,有三個傳說中的人物登上了武道的巔峰。排在第一位的,當然是那個虛無縹緲的血劍宗。他的人和他的劍,只存在于傳說當中。如果不是那座荒棄了數十年的空桑城,如果不是那堆高聳如山的枯骨,也許現在不會有人相信這樣一個人的存在,這樣一柄劍的存在。
“能和他并駕齊驅的,是號稱防守力最強的大俠客季丹洛明和攻擊力最強的箭神有窮饒烏。混跡于江湖中很少有人見過這兩個傳說中的大高手,但他們越是神秘,傳聞越多。特別是有窮饒烏,更被傳頌得出離常理。月亮缺了一角,就有人說是被有窮饒烏拿去試箭了;星星少了幾顆,就有人說讓有窮饒烏射來下酒了。
“在這個弓馬縱橫的年代,能夠和有窮門下扯上一點關系,就可以混個神箭手的聲名。”
“羿之斯是神箭手中的神箭手……”
有莘不破沒想到行吟盲者竟然會講到羿之斯,想到身邊有一個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他不禁感到一陣興奮,又想著:自己什么時候也能像他們一樣,被人傳唱呢?
他正想著卻聽行吟盲者繼續唱道:“有人說,羿之斯的箭術就是有窮饒烏親傳。羿令符是羿之斯的長子。他的脾氣就像火,他的性子就像風。整個有窮國沒有人敢碰他的弦,因為他的弦就像刀刃一樣鋒利;整個大荒原沒有妖獸不害怕他的箭,因為他的箭就像閃電一樣迅疾。
“這一天,他在有窮國南部荒原中,射殺了一頭彘(zhì)。彘轟然倒下后,他看見了一個少女綢緞一般的肌膚,聽見了一個少女幽咽的呻吟。
“然而,羿令符是否知道有個女人正挺著大肚子在等他呢?一個月前,她這個年輕的丈夫說好是七天就回家的。可是到現在,他的妻子還沒見到他回來。女人祈禱著:‘天神地祗啊,請保佑他。孩子就快出生了。我不要他為我帶來什么珍禽異獸,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來。’
“然而這個時候的羿令符卻正抱著他從怪獸口中救下來的少女——那個叫銀環的絕色美女。”
有莘不破怔了,銀環?自己不是才從她的房間里出來么?但他隨即失笑,覺得應該只是同名。
行吟盲者的聲調變了:“羿令符懷里這個赤裸的身體和妻子完全不一樣。他有點不安地望著北方,但當銀環柔若無骨的手腕盤住他的脖子,火熱的雙唇沿著胸膛、脖子、耳根一直滑到了他的唇齒之間,在一種昏熱之中,他的思緒又開始迷茫。這個他在獸吻下救出來的少女帶給他的銷魂感覺,即使是懷孕前的妻子也遠遠不能相比。水草間的翻滾,迷霧中的風流,讓他覺得在家里的床上簡直就是按章辦事。
“當腹下的熱火熄滅以后,銀環問我們的少年英雄:‘你在惦念她?’羿令符點了點頭。銀環又問:‘你要回去?’少年英雄說:‘她快臨盆了,我得待在她身邊。我已經很對不起她了。’銀環很痛苦地說:‘可是,我不要離開你。’”
行吟盲者描述著:“銀環的臉貼著他寬廣的胸脯,右手穿過他的腋下,沿著他的背部,摩挲著他的后頸,左手如梳,輕撫他胸口毛絨絨的體毛。銀環的身體慢慢熱了起來,羿令符的呼吸也漸漸急促……”
年輕的有莘不破臉上一紅,心想原來民間的俗調是這樣子的呀。
“‘你……不要這樣。’羿令符拒絕著,但他的聲音卻如同呻吟。他告訴銀環:‘我一定要回去的。’銀環說:‘那你就帶我回去!’可是羿令符卻拒絕道:‘不!不行。’
“少女銀環顫抖起來,連聲音也充滿了激動:‘為什么?我并不是要去和她爭奪什么,我只是要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把我藏起來。白天、傍晚,你有空的時候,我們……’她又開始呻吟,而羿令符的呼吸也因為銀環的呻吟而急促起來。不過,他還是忍住大聲說:‘不……不行!’
“‘為什么?’她第二次這樣問。羿令符猶豫了一下,終于說出了一句令人震驚的話來。”
行吟盲者講到這里停了下來,不再開口。有莘不破忍不住問道:“為什么呢?”
旁邊一個賣酒的笑道:“講古人口渴了。”有莘不破馬上醒悟過來,買了一壺好酒送給行吟盲者,又在他面前的盤子上扔下一個貝幣。
行吟盲者喝了酒,繼續講故事:“羿令符猶豫了一下,終于說:‘我知道你不是人,而是妖!我知道的。我們父子倆,都有一雙鷹的眼睛,能夠窺破任何妖魔的真面目……如果我把你帶回家,被我父親遇見,你一定會被他識破,難逃一死。’
“然而,血氣方剛的少年最終還是抵擋不住妖女銀環的癡纏,決定把她帶回去悄悄地藏起來。妖女為什么一定要纏著羿令符帶她進有窮國呢?答案就在這道邊境上。在我們有窮國和大荒原的邊境,滿布著欽原的巢穴。數百年來,有窮國的人民對這些巢穴都小心翼翼地供養和守護著,對欽原這種鳥類也敬若神明。這些神鳥是妖蟲之類的天敵。五百里大荒原妖獸遍布,如果沒有這一線五百里鳥居,有窮國的居民只怕連一天安寧日子都沒有。
“帶著銀環來到有窮國邊境的羿令符,突然發現袍下的少女變得軟弱無比,他安慰她說:‘別怕,待在我袍子底下,沒事。’不過他卻勒了勒韁繩,座下的風馬在國境上猶豫著。他心里想:帶她回去,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時候,幾頭欽原鳥突然奮翅而起,向羿令符俯沖疾下。‘退開!’羿令符雙目圓睜,如猛獸,如鬼神。欽原鳥被他這一喝之威所震懾,斂翅退散。羿令符雙腿一夾,座下風馬疾沖而過。可是他卻不知道,在他的背后,一種人類聽不見的聲音在詭笑著。
“羿令符的妻子臨盆的日子終于到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握住婆婆的手,臉上又是痛苦,又是幸福。她的丈夫終于回來了,就守護在門外。
這令她很欣慰,并多多少少減輕了她分娩時的痛楚。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丈夫剛剛歸來時的眼神。那眼神好奇怪,雖然溫柔,但溫柔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以前他的眼神總是硬邦邦的,現在卻多了些讓人不習慣的柔軟感覺。‘是因為孩子就要出生,他就要做爹爹了嗎?是的,一定是的。’女人這樣寬慰著自己,她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后那種迷迷離離的幸福未來,看到她身邊的丈夫,看到她膝下的子女……
“這個時候,羿令符就在門外等候著,等候著嬰兒的哭聲。他七分興奮當中夾雜著三分愧疚。他對銀環的欲望越強烈,對妻子的愧疚就越深。但這種愧疚越深,他對銀環的沉溺也就越嚴重。
“不管怎么樣,他的兒子,或他的女兒,就快出世了,這份喜悅把這些日子來的種種復雜的情感都壓了下去。整個家庭,都期待著那個新生命的出世。
“就在這時候,轟隆隆幾聲巨響——整個天突然黑了下來,沒有風,沒有雨,只有烏云和怒雷。羿令符有些驚訝,晴天霹靂在有窮國并不是一件常見的事情。雖然在外邊護衛商隊時,什么樣的怪事也見過了,但在安寧的商國勢力范圍內,由于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被我們偉大的湯王和偉大的伊尹嚇得遠遠逃走,這種天變卻是一個異象。
“突然天上一聲怒響,九道紫色的閃電一齊劈下,劈在羿府的東南角。羿令符變了顏色。那是銀環的藏身之處。他突然懂了,這是銀環的天劫。他的腳抬了抬,卻聽見產房中傳來的陣陣痛苦呼聲,不由得又停住了腳步。
“‘著火了!著火了!’有人在東南方向驚呼。羿令符終于耐不住了,向東南方向沖過去。他的背后,是雷聲中妻子的苦叫。在銀環本應該在的房子里,羿令符看到的只有洞穿的屋頂和焦黑的地板,小屋內空無一物。
“‘怪獸啊!怪獸啊!’西北方向傳來驚呼!”
講到這里,行吟盲者的語氣突然由極度緊張變成和緩悲涼:“這一年,有窮國的桃花開得很艷麗。不過,桃花的季節就快結束了。而這天的雷聲,也漸漸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