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娘看著冷清衣的眼淚,不由的愣了愣神,跟這丫頭這么久,除了第一次給她饅頭花時看她哭過,就再也沒見過她的眼淚,現在想要裝可憐嗎?不由低低的笑出聲來。
“我從來都沒有把你當做我的孩子。你配嗎?”
“那你當初……”冷清衣驚慌的看著二娘。
“還不明白嗎?我被打入息雀樓失去自由,我需要一個丫鬟來照顧我。只要付出一次,卻能換來永久的安逸,不是很值得嗎?”二娘忽然由低笑轉變成一種張揚的大笑。
“你騙人,你昨天明明攔著管家救我……”冷清衣突然爬過去,抓住二娘的衣袖,滿眼純澈的看著二娘,微微一笑。
“二娘,你在跟我玩是不是?”
滿是淚痕的臉,卻揚起百合般純凈的。那一雙眼純的沒有一絲雜質,可是二娘卻看不到這些,她突兀的伸出手卡住了清衣的脖子,猙獰的笑將她整個人都扭曲了。
“你死了,沒人照顧,我不是一樣要死嗎?”
那雙曾經給予溫暖的手,如枯死的藤蔓死死的扣在她的脖間。冷清衣沒有掙扎,她感覺整個人,乃至心都空了,所有的氣息一點一點的從她身上溜走。她張開口卻不能呼吸,只是目光絕望,空洞的看著二娘,掙扎著擠出最后的字眼。
“我只……是被……利用?”
“是,你從被撿回來起,就只是因利用而存在,而現在,你失去了所有價值,你死吧……”二娘還說了什么,冷清衣已經聽不到了,她滿腦子只有那無比殘酷的事實——利用。
這人生來都是純良的,誰也不想去害誰,算計誰。你說這干干凈凈笑一生跟虛偽算計,心神疲累的一生,大家當然都想選第一條。但是世事無常,永遠不能順著我們的心意來。于是抵抗著,接受著,最終就沉淪了。就看透了這世間不過是利用,不過與被利用。
冷清衣想著想著就想透了,于是忽然笑了。只是這笑聲嘻嘻嘻的,比較嚇人,長發遮住了她的眼,所以二娘只能看到她單薄的嘴角上揚出冰冷的弧度,那笑聲更像是地獄索命的幽魂。
二娘心里一寒,冷清衣微閉的眼卻陡然張開了。烏黑的眼眸外一圈薄薄的赤紅,嚇得二娘一個失神松了手。清衣嬌小的身子跌落在地,可脖頸間的烏金箍卻突然白光大作,而清衣竟緩緩地站了起來,周身赤紅的光芒雖沒有白日的駭人,但濃郁的卻越發像人新鮮的血液,甚至竟然隱隱有了血腥的味道。
二娘慌張地后退,但心中卻不斷的告訴自己,不怕,烏金箍封著她呢。這樣的安慰跟希望在柴房晃動的瞬間就噗的一聲破滅了。那相傳無往不克的烏金箍,在清衣的雙手微微用力下,竟輕而易舉的碎裂,四散成了一陣青煙。
千里之外的迷蒙仙山,正閉目修行的煙無居豁然睜開雙眼,倉皇奔出房外。只見陰云陣陣,天雷滾滾。肆虐的狂風卷過他飄白的衣衫,似要將他一并裹走。
他沉吟著看著黑暗的天幕。“要開始了嗎?”
他這目色一沉,千里之外九悠一聲尖叫劃破了冷家極力粉飾的平靜。
冷千秋腆著個大肚子奔到柴房時,整個柴房已經熊熊燃起,而一個著了紅裙的身影拖著一具尸體,一瘸一拐,緩緩的走了出來。冷千秋倒吸一口涼氣。什么紅裙,那分明是被鮮血染紅的血衣,而著了血衣的正是冷清衣,她拖著的正是二娘的尸體。
“你,你這個六親不認的妖!你……”他憤怒的抬手指著冷清衣,可在看到她空空的脖頸時,迅速的收回了手。
月早已不知所蹤,唯留黑色的天幕,翻滾出越發陰沉的云朵。而柴房那灼烈的火焰,開始不斷向周邊擴散。但冷家所有的人不敢動,都若石化般盯著清衣。無聲的殺氣一圈一圈與暈散在空氣中,好似一個動作,他們的項上人頭就要落地。
冷清衣緩緩的走近冷千秋,冷千秋冷汗大顆跌落想喲啊后退,卻有無形的力量定住了他的身形,只能驚恐的看著清衣。清衣卻在距離她一丈的地方停了下來,蹲下身看著二娘的尸體,微微撫上了她怒睜得眼。忽然起身,用二娘手中的匕首,一揮。嘶啦一聲,被血染紅的袖擺酒飛落在了地上。
“自此之后,再不姓冷!”清衣血衣翻飛的身影,伴著嘶啞的聲音,驚了那一院的人豁然回魂。
她霍然轉身大步向外走去。嬌小的身子,在這無月的夜突然被拉扯成一種詭譎的修長。一瘸一拐蹣跚的步子,好似未曾長大的孩童,被撕扯扭曲,在瞬間被破長大。
冷千秋遙遙觀望那離去的身影,心中卻被一種無法揮去的不祥所籠罩。事實證明,這死胖子的預感還是相當準確的。
夜黑的清冷,空蕩的大街伴著呼嘯而過的冷風,若無形的利刃,刮過清衣早就鮮血淋漓的身心。她茫然的站在黑夜中的岔道前。東西南北條條路,卻沒有一條是她可以走到底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任她性子如何堅韌,這身子卻還是十三歲的幼童。
“為什么,為什么生我卻不要我!”她忽然仰天大吼,稚嫩的音色撕扯黑夜無聲的寂靜,卻只換來瓢潑的大雨。
“呵呵,天,都要棄我嗎?”
最悲涼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吧。心底深處的痛苦和彷徨,在這暴雨的夜晚,全部被大雨沖刷了出來。她惶惶的跌倒在街邊,任由大雨肆意沖刷那些疼到骨子里的傷口。這樣的生活是沒有意義的。不被需要,不被接受,連天都落井下石的要看笑話。若是這樣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可以休止了,這殘廢的一生是不是就可以當做沒有活過!
她癡癡的笑著,疲累的趴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這么辛苦的撐著,已經沒有意義了,沒有親人,沒有家的日子,她已經受夠了。緩緩的,緩緩的閉上眼。
忽然,一個小東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蹦到了她的肩頭。她睜開眼,不由愣了,一個一寸來長的小娃娃,睜著一雙大眼睛,正好奇的看著她。就在此時,一個撐著傘的男人,若幽靈一樣出現,帶著低沉的嗓音。
“你是降世的魔,生來便不能與人共處。”
“是嗎。”她揚起的頭又卑微的垂了下去。“是魔就注定沒有家嗎?”
“你有家,只是被人毀了。”
“我真有家?”冷清衣豁然看向那黑衣人,絕望的眼眸迸發出熱烈的希望。
“是。只要你成為真正的魔,就可以尋回失去的一切。”
“真正的魔?”冷清衣顫抖的看向黑衣人。黑衣人卻緩緩的伸出手。
“你跟不跟我走。”
清衣看著那雙手,忽然肩頭的小東西,啾啾的叫了兩聲。夜色太黑,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卻可以感到它喜悅的情感,那是誰人都不曾給予的。不由的咬了咬牙,終于握住了那雙手。
黑衣人握著她的手,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游走過她全身,她愕然的看到那滿身的傷口,奇跡般的全數愈合。就在她驚愕間,黑衣人忽然帶著她凌空而起,投身于茫茫黑夜。
清冷的晚雨依舊反常的大,可街口再沒有那茫然的身影。忽然,一襲黃衫自黑夜中,執傘飛奔而出,正是萬俟千重。
這千重啊,說起來也真是倒霉。他爹也就是現在的皇帝,你說平常沒事從來不找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拉著他說了一天的江山社稷,又煽風點火的說到了年紀了,早點定個親家之類云云的。都是廢話啊,廢話啊,可憐他一整天的點頭微笑,搞得現在臉都在抽筋。最最可氣的,是耽誤了找人的時間!
他落在冷清衣之前停留的地方,找了又找,卻半個影子都沒看見,奇怪的撓了撓頭,不對啊,黑曜狐的氣息剛剛就在這里啊,怎么一瞬間就沒了?
那丫頭的氣息看來,今天也沒有上街哦。不會借錢不還吧?不像啊。千重疑惑的皺了皺眉,突然眉頭一松,整個臉就笑開了。嘿嘿,我就去冷家找好啦。反正本殿下看重的獵物,是一定跑不掉的。
可是當他夜探冷家后,冷家便真真遇上了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