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重返校園
九月,學校陸陸續續地開學了,這是福州解放后的第一個新學年,校園里陽光明媚、秋意盎然,學子們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偉民在給學校送報紙的時候,看到這么多同齡人走進校園,羨慕之余也略感心酸。
雪嵐的病情依舊沒有起色,為了省下診金,這兩兄弟每天縮衣節食,頓頓吃青菜蘿卜的他們身體日漸消瘦,平淡的生活周而復始、日復一日,拮據的家庭讓他們過早挑起生計的重擔。面臨窘迫的境況,他們能否跨越重重障礙,撥開云霧見青天呢?
“哇!小周,你這篇報道真是一針見血啊!真有你的。”報社里,同事小章羨慕地對宇棠夸道。
“我也就是把自己的真實感受寫出來而已,千萬別見笑。”宇棠謙虛地說。
“你的水平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敢打賭,明天的頭條肯定又是你這篇上。”小章打賭說。
“那就承你貴言了。”宇棠微笑道。
小章走開后,宇棠整理桌上的資料,正巧偉民剛送完報紙回來。
“偉民,你回來了?累不累?要不今天你早點走吧。”宇棠關心道。
“還好,我等偉昌回來再和他一起走。棠哥,剛才我聽人說,你的文章又要上頭條了,恭喜你啊!”偉民祝賀道。
“他們鬧著玩的,別理它。”宇棠不以為意。
“我在報紙上有看過你寫的號外,很多讀者都來信評論,說你的文章文筆鋒利,一針見血,太厲害了!”偉民肯定道。
“有時候厲害也不見得都是好事,我寫的文章經常容易得罪人,出去采訪的時候我都害怕哪天會遭到報復。”宇棠道出了背后的辛酸。
“那你為什么要當記者?”偉民問。
“我選擇記者這份職業是受了我一位朋友的影響,他當年被人誣陷劫殺富商,當地的警察、律師和法官都被人收買,共同指證他的罪行,他百口莫辯,被迫鋃鐺入獄,而真正的兇手卻逍遙法外。”憶起故友,宇棠義憤填膺。
“那你朋友真是太冤枉了!后來呢?”偉民可憐道。
“后來,真兇和他同伙因為利益上的事情起了沖突,他同伙就把他當年的罪行抖了出來,這樣我朋友的冤情才得以昭雪。但是,我朋友在牢里因為抑郁過度,最終也沒有等到昭雪的那一天,就含恨而終了。”宇棠悲憤不已。
“他們身為執法者,居然這樣罔顧人命,還有什么公理可言?”偉民替死者鳴不平。
“權錢交易,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我朋友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雖然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但群眾的呼聲太微弱了,如果沒有人幫他們把心聲傳達出去,根本就得不到社會的重視,所以我才決定要當一名新聞記者。我要盡己之所能,幫助社會上的弱勢群體,讓他們的呼聲得到回應,不會被物欲橫流的現實所淹沒。”宇棠正氣凜然道。
棠哥有這么遠大的抱負,而我卻只會為自己的一日三餐來回奔波,要是我以后也能像他那樣成為一名新聞記者,該有多好!偉民心里羨慕道。
在與偉昌去醫院的途中,偉民把自己剛才聽到的事情告訴了他。
“原來棠哥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做的記者,官場太黑暗了,我真替他朋友感到不值!”偉昌憤慨地說。
“其實,當年那件命案很多人都知道他朋友是被冤枉的,可惜就是沒有人敢站出來為他朋友訴求,他朋友的悲劇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世人的冷漠所導致的。”偉民嘆息道。
“說到底那些人還不是因為怕自己惹禍上身,才會袖手旁觀,在強權面前,誰敢逞英雄啊?算了,我們還是走快點,去醫院看看媽。”偉昌催促道。
到了醫院,他們聽醫生說雪嵐開始有反應,也許很快就能醒過來,便寸步不離地守在病床前,等待奇跡的出現。
在病床上躺著的雪嵐緊閉雙眼,額頭微蹙,眼珠子來回轉動著,就是不睜開眼睛,昏迷中的雪嵐腦海里閃過了一幕幕熟悉的情景:
“什么?偉民摔下了懸崖?這怎么可能,他在哪里?快帶我去!”九年前的雪嵐驚聞噩耗,激動不已。
“偉民!你醒醒,你醒醒啊!”雪嵐抱著偉民的遺體,悲痛欲絕地哭喊著。
偉民的葬禮上,前來祭奠的親戚朋友個個淚流不止,只有雪嵐呆若木雞般看著偉民的遺照,眼睛里沒有眼淚,只有無盡的空虛。
“孩子!孩子別害怕,有媽在這兒。”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雪嵐從夢中驚醒,抱著枕頭安撫道。
“要我原諒你可以,你發誓以后不許再說你不是偉民,不管在哪里都一樣,你能做到嗎?”一年前錯把俊康當成偉民的雪嵐,以死相要挾逼他立誓。
“啊——啊——”福州解放當日,送葬隊伍的出現使得雪嵐狂病發作,以致受傷昏迷。
往事的片段一一浮現,零亂的記憶在腦海重疊,雪嵐的眼珠子越轉越快,最終停了下來。一陣短暫的停頓過后,雪嵐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媽,您終于醒了!”偉昌看著蘇醒的雪嵐,激動不已。
“偉昌!”清醒過來的雪嵐心疼地撫摸著偉昌的臉蛋。
“媽,您認得我了?”偉昌大感意外,雪嵐微笑地點了點頭。
“那你認得他是誰嗎?”偉昌把偉民拉了過來。
“俊康,這段日子委屈你了。”雪嵐愧疚地說。
“我不覺得委屈,只要您好起來,一切都值得。”俊康拼命地搖了搖頭。一時間,病房里洋溢著幸福的氣氛。
不久,雪嵐病愈出院,俊康也糾正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和雪嵐姑侄相稱,和偉昌互喚名字。
為了慶祝雪嵐康復,俊康和偉昌特地去市集買了一只雞回來,準備晚上做大餐。
晚飯做好后,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圍坐在一起,開始用餐。
“哇!真香啊!好久沒吃過媽親手做的姜蔥雞了。”偉昌舔了舔舌頭道。
“瞧你這孩子,吃得滿嘴都是。”雪嵐拿手帕替偉昌擦了擦嘴。
“難怪偉昌平時煮的東西這么好吃,我看一定是得了姑媽您的真傳。”俊康夸道。
“吃過今晚這一頓,下回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再吃得到。”偉昌失落道。
“媽知道你和俊康都吃了不少苦,為了替我治病,你們年紀小小的就出去給人家干活,還把學業都給耽誤了。現在我的病已經好了,等過兩天我也出去找點事情做,爭取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到時候你們就能像別的孩子一樣,舒舒服服地坐在教室里上課了。”雪嵐心疼道。
“媽,我知道你心疼我們,可你的病才剛好,醫生吩咐過你不可以操勞的。”偉昌不忍心地說。
“你不用再說,我已經決定了。”雪嵐堅定道。
“偉昌,既然姑媽心意已決,我們就尊重她的決定吧,我相信只要我們三個人一條心,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俊康憧憬道。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俊康和偉昌白天就在外面風里來雨里去地給人送報,晚上就在家里讀書學習,而雪嵐也找到了一份幫別人縫補的活計,日子雖然清貧,倒也還算安穩。
一天,俊康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突然發現抽屜里有一封信,這才想起錦鵬曾托他把這封信交給雪嵐,只是當時雪嵐還未痊愈,所以就一直放在抽屜里。要不是今天碰巧收拾房間,俊康估計都快把這事兒給忘了。
“給我的信?誰交給你的?”得知此事后,雪嵐吃驚地問。
“是我以前在上海念書的時候,學校的校長拜托我的,他讓我務必把這封信親手交給你。”俊康答道。
“媽,我們在上海有親戚嗎?”偉昌好奇地問。
“就是沒有我才覺得奇怪,除了福州的親人,其他地方我都沒有熟人,到底是誰給我寫信呢?”雪嵐邊拆信邊說。隨后,她打開信紙仔細地看了起來。
雪嵐:
多年不見,你還記得我嗎?當年離開你和偉民的時候,我真沒想到會跟你們分開這么久,人生的境遇真的很難料,有太多的意外和變數,這都是我們無法預見到的。
也許是上天可憐我,終于讓我在上海跟偉民重逢,看到兒子就在眼前,他卻不肯和我相認,我在想這是不是你對我的懲罰,為我從不曾陪伴在你們身邊,害你們母子苦等多年的這個罪過贖罪。如果真是這樣,我愿意一直等,等到你肯原諒我的那一天,我會用以后的人生來補償你們。
最后,我要說的是,雖然我辜負了你的期望,但我永遠都不會拋棄你們,因為這個家在我心里,一刻都不曾遺忘。
讀罷信件,雪嵐的眼睛已被淚水淹沒,偉昌取過信函,也是邊看邊淚如泉涌,心里悲喜參半。
“你們看,信封里好像還有東西。”俊康察覺道。
“是一張匯票,有兩百塊錢!”偉昌看著那張匯款單驚叫道。
“一定是郭校長寄給你們的。”俊康推斷道。
“原來爸爸還記得我們,媽,他不是你所說的負心漢,我們以前都錯怪他了。”偉昌感動地說。
“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們,那他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回來?”雪嵐心痛道。
“他是有苦衷的,要怪就怪時局混亂,戰火連年,害他有家歸不得,他也曾托人打聽過你們的消息,只是你們屢經搬遷,才會斷了線索,你看這匯票上寫的還是我家的地址。”俊康解釋道。
“難怪他在信上說見到我哥,看來他一定是誤會你了。”偉昌明白道。
“確實在上海的時候,除了江叔叔他們一家,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也沒有向他提起過你們,只是在離校的時候他看到我學籍表上的資料,才主動和我相認的。也許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有偉昌這個兒子。”俊康據實相告。
“當年他離開我們的時候,偉民才幾個月大,偉昌還沒有出世,他連偉民生前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雪嵐傷心道。
“姑媽,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日后有緣的話,你們一定會再見的。”俊康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既然現在有了錢,我打算讓你們兩個復學,明天你們就回報社把工作辭了。”雪嵐決定道。
“復學?這么快!”偉昌意外地說。
“怎么?你們不想回學校念書嗎?”雪嵐問。
“媽,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和俊康都很喜歡這份工作,棠哥他還說過陣子要教我們攝影呢!攝影你知道嗎?就是照相,很好玩的,我們都想學。”偉昌不愿辭職。
“可你們現在正是求學的時候,讀書才是你們的重任,不管怎樣你們都不能荒廢了學業。況且就目前來說,你們的能力還不足以在社會上立足,聽說你們之前找工作的時候,不也在為學歷這個問題煩惱嗎?”雪嵐說服道。
“偉昌,姑媽說得對,我們不能為了一時的興趣,就把課業都拋在腦后,讀書求知識才是當急之務。”俊康說。
“嗯,我明白了。媽,我答應你,明天我們就回去把工作辭掉!”偉昌同意道。
第二天,他們倆回報社提出了辭職。
“你們走了之后,我又少了兩個可以談心的人了。”宇棠惜別道。
“說實話,我真的舍不得走,我很喜歡待在這里,還想跟你學拍照呢!”偉昌依依不舍地說。
“偉昌,你母親說得沒錯,你們要珍惜讀書的機會。等將來你們畢業了,要是還想再回到這里來,我隨時歡迎。”宇棠給了他們希望。
“真的!謝謝你,棠哥。”偉昌興奮道。
“偉民,聽說你改了名字,好像叫……‘俊康’,是吧?”宇棠問。
“對啊,是不是不習慣?”俊康反問道。
“你怎么會突然改名字呢?”宇棠好奇道。
“嗯……我是在想,要重新進學校念書了,所以就換個新面貌。”俊康隨便找了個借口。
“好,那我以后就管你叫‘俊康’了。”宇棠接受道。
終于,在一個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日子里,“翹楚中學”迎來了兩名新同學,俊康讀二年級,偉昌則比他低一級。看到學籍上填的是自己的名字,俊康欣喜萬分,可以做回自己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重返校園、再圓學業夢的他們又會有怎樣的際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