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劉興宇沉默了一段時間，整個人猶如陷入夢魘而無法自拔。不知過了多久，他緩了過來，并且驚奇地發(fā)現：辯論賽竟如臺灣超長肥皂劇一般無恥地繼續(xù)著——不知為什么，比賽進行得相當緩慢，而且該場比賽似乎跟時間較上了勁，準備死皮賴臉地耗到人類文明的盡頭。在這種情況下，劉興宇就學會了適應——適應是人類的種族天賦，如果有一天，人被迫人要像豬一樣生存，肯定還是有某些優(yōu)良品種是能夠繼續(xù)繁衍下去的。

既然適應了，劉興宇的頭腦也就清醒了。那時，他突然想到，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極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比賽機會了。如果就這么啞默下去、等到比賽結束，那不是有點對不起之前的精心準備嗎？于是，他又開始蠢蠢欲動了。當然，心理陰影是不那么容易消除的，否則，那么多心理醫(yī)生就該去喝西北風了。而心理學的發(fā)展也會因臨床問題缺乏挑戰(zhàn)性而停滯不前。鑒于上述有理有據的原因，劉興宇禁不住又出起了岔子——這回是結巴。

前已述及，劉興宇的結巴史，始于其因受刺激而開始研究哲學之時，而在辯論會當天，在那個坐了三百多人的階梯教室里，劉興宇把這種“激動的藝術”發(fā)揮到了極致。劉興宇在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后，瞅準一個機會，毅然決然地重新站立起來，激昂地說：“對方辯友一直說，結——結果比過——過程重要，那——那么……”他話還沒說完，臺下就已經笑成一片。起初，劉興宇還感到欣慰——因為觀眾們終于能理解他的幽默感了！但很快，他意識到是因為自己在結巴。這個時候，劉興宇就恨自己沒有像德摩斯梯尼那樣訓練自己的講話能力——如果劉興宇像他一樣把小石子放進嘴里練習辯論，用不了幾天，他的舌頭就會爛掉，那樣他也就用不著參加這場辯論賽了。

而那時，臺下的觀眾們本已昏昏欲睡，突然聽見劉興宇嘴里又開始拌蒜，他們的眼中突然放出異樣的光芒，一個個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興高采烈地鼓起掌來。在接下來那段時間里，劉興宇的發(fā)言成了大家期待和矚目的焦點，而劉興宇也極為配合地不斷地出岔子。每當劉興宇又站起來的時候，大家就會把雙手抬到胸前，準備鼓掌。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劉興宇順順當當地把幾句話說完而沒有出問題，大家就會很失望。這時，階梯教室里就會出現此起彼伏的噓聲，人群中頓時彌漫著失望和不滿的情緒。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辯論賽結束。最終，生科院眾望所歸地輸掉了比賽。

臨走的時候，劉興宇本能地朝觀眾席上掃了一眼，但他不敢讓自己的目光在人群中停留，怕某些觀眾惡毒的目光會傷害到他那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兩者，他不想見到任何熟人。在那間階梯教室門口，劉興宇跟學生會同來的人談了幾句。那些人無非是安慰他，讓他不要太在意——不過是一場校內的比賽而已。還說讓他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劉興宇這才體會到：這種時候的安慰，實在比責罰更傷人。他只是一個勁地點頭陪笑，同時在心里產生了兩個良好的念頭：第一、你再說，再說俺就咬死俺自己！第二、這輩子俺要是再參加辯論賽，俺就是你孫子！這個時候，幾個同學都圍了過來。劉興宇本想獨自跑掉，看看這種情況，想自行蒸發(fā)的想法，不過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夢而已。何立珊似是想說什么，張開嘴又忍住了，最終，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說：“那我們先走了！”

劉興宇說：“謝謝你們今天能來！”

何立珊輕輕點了點頭，跟陳晶晶一起走了。

然后，劉興宇又硬著頭皮，陪那些安慰他的人勉強敷衍了一陣子。孫成海說：“老大！那我們先走了！”

“嗯！”劉興宇點了點頭。

“喂！”孫成海見陳曉荷還站在那兒，說：“還不想走嗎？當電燈泡上癮啦？”

陳曉荷皺著眉頭說：“你說什么呢？真是奇怪！”

“說的就是你啊！這個時候，還拄在那兒干嘛？”孫成海說。

“我愿意在哪兒就在哪兒，關你什么事？”陳曉荷說。

“是啊！成海在說什么呢？曉荷，別聽他的，你就跟我們在一塊兒！”于明慧說。

陳曉荷聽她說“我們”，突然感覺一陣不自在，說：“誰說要跟你們在一起了，別臭美！哼！”說完，甩著手走了。

“你們曉荷姐脾氣還是那么大！”劉興宇笑著說。

“是啊！你說這也怪，平時好好的人，怎么好像一看見某些人，脾氣就變大了呢！”于明慧笑著說。

“某些人？誰？”

“當然是你們的成海哥啦！”于明慧說。

劉興宇笑著說：“哦——我說呢，原來如此！”

他們都走了，劉興宇對于明慧說：“你也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于明慧臉色一沉，她抿著嘴，鼻孔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氣。然后，像是突然間換了一幅面孔，和顏悅色地說：“算了，我還是陪陪你吧。”

“怎么了？你擔心我會想不開嗎？其實，這個你真不用擔心。像我這樣臉皮厚的人，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想不開的。”

“可你總需要有人跟你說說話吧。”

“我現在不想說話。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我——就靜靜地陪著你。”

劉興宇本想板起臉來趕于明慧走，可是，一看見她那滿臉真誠的笑容，又實在狠不下心來。于是，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慢地朝前走。于明慧見此情形，就默默地跟他一起走。

劉興宇走到學校中心的草坪上，找個地方坐了下來。于明慧就在他旁邊坐下了。這時，一陣微風拂過，劉興宇忽然靈機一動，心想：這不又是一個好機會嗎？于是他說：“今天，我是不是很丟人？”

“什么？”于明慧問。

“我是說，剛才在辯論賽上，我居然犯了一個那么低級的錯誤。這下，我怕是要出名了。”

“那只不過是一時口誤而已，是人都會遇到這種情況的。”

“我不但讓自己出丑，還連累咱們生科院輸掉了比賽！”

“那也不能怪你啊，辯論賽是集體項目。輸了比賽，不能把責任只算在某一個人身上吧。況且我覺得，你在那里面是表現最好的一個！”

劉興宇看著她，問：“是嗎？”

“是啊！前半段的時候，對方大多數問題，都只有你能迅速反駁。就憑反應速度這一點，他們誰也比不上你！”

“那是因為之前訓練的時候，我就把對方可能的問題和回答都考慮到了。那兩個星期的時間，我?guī)缀跆焯炫嫉揭估?2點多。跟他們集訓完了，我自己還要再總結兩個多小時。雖然下了那么大功夫，還是以失敗告終。你說我到底是能力不行，還是運氣太背呢？”

問這個問題之前，劉興宇已經想好了。如果于明慧選前者。他就說：原來我是能力不行，這可是最根本的素質啊！看來，我是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了；如果于明慧選后者，他就說：什么都不怕，就怕時運不濟！看來我再怎么努力，也不會有什么成就了——可能劉興宇還沒有意識到，他不知不覺間，已經把于明慧當成辯論對手了。

“我覺得，你把問題看得太嚴重了。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做事比別人更努力；而且，也取得了相應的成果。任何人都不可能永遠不犯錯誤。我覺得偶爾的失敗和挫折，能讓人更加成熟！”

劉興宇想了一下，實在不好反駁她，于是說：“明慧，其實你才是辯論高手！咱學院沒讓你去參加比賽，真是太可惜了。”

“是嗎？”于明慧瞪大了眼睛，然后笑著說：“你別開玩笑了，我要是上了臺，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劉興宇輕輕吐了口氣，說：“謝謝你的開導，我現在覺得好多了。”

“不客氣，”于明慧微笑著說：“好朋友，不就是應該成為對方心靈的慰藉嗎？”

劉興宇想了一下，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的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啊？”于明慧似乎有些吃驚。

“正好我想有個妹妹。要不，我就認你做妹妹吧。”劉興宇說。

于明慧瞪大了眼睛問：“認妹妹？什么意思？”

“這還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認個干妹妹嘍！”劉興宇說。

“干妹妹？”于明慧輕輕皺起眉頭。

“怎么了？你不愿意嗎？”劉興宇問。

“不是……”

“那是怎么說？難道你覺得，我沒有資格做你哥哥嗎？”劉興宇問。

“不是！不是！”于明慧忙說。

“那你還猶豫什么？你不想有個哥哥嗎？”劉興宇追問道。

“這個……”于明慧想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

“哎呀！真是——我擱這兒好心好意的，可人家不領情啊！算了，人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們這種窮小子，怕是高攀不上啊！”劉興宇自言自語道。

于明慧忙說：“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算了！不用解釋了！我明白！”劉興宇揮了一下手，說：“我也不好意思再厚著臉皮高攀您了，拜拜吧！”

“哎！等一下！我……”于明慧頓了一下，低著頭說：“我愿意！”

“是嗎？”劉興宇看著于明慧，問：“你真的愿意嗎？千萬不要勉強哦！”

“我真的愿意！”于明慧說。

“好！那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妹妹，我就是你哥了!”劉興宇說。

“嗯！”于明慧輕輕點了點頭。

劉興宇心想：沒想到，今天借這個機會，輕輕松松就把問題解決掉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