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歇爾伯爵僵立在帳門前,瞳孔中倒映著,那支深深沒入艾德大公胸膛的箭矢的一個小時前,負責守衛奇斯勒的沃爾夫岡,正站在”龍殿“的露臺上,眺望城下十里外的貴族聯軍大營。
他銀色的鎧甲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芒,俯視中的這座“圣龍之城”還在沉睡,黑色城墻上的銀獅旗也無力的垂落著,仿佛在哀悼主人斯洛八世的離世。
“團長,那名探子已經出城去了。”
沃爾夫岡身后傳來他的副團長,維拉斯克斯的聲音,他回過頭,看見對方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閃動著精光。
“他成功進入敵人大營了嗎?”他語氣平靜地問道。
維拉斯克斯輕點了下頭:“和那名探子一同出城的戰士回報,他成功入營。”
“那戰士們呢?”沃爾夫岡又問。
“已經在城外敵人大營三里外潛伏了下來,沒被發現。”維拉斯克斯回應道。
沃爾夫岡“嗯”了一聲,嘴角勾起笑容,城外那個艾博公爵以為自己留下的探子忠心耿耿,卻不知道,早在他逃離奇斯勒的第二天,那名探子就已經被自己抓住,并且歸順。
而今夜,那名探子在他的授意下,用假裝逃出奇斯勒的方式,去親自面見艾博,給艾博帶去一些虛假的好消息。
維拉斯克斯看著自己的團長又陷入沉默中,他忍不住輕聲問道:“團長,您覺得艾博會相信那個探子的話嗎?畢竟……”
“他會信的。”沃爾夫岡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沉穩而篤定,“艾博那家伙雖然生性多疑,但那探子帶去的,會是他最想聽見的消息,奇斯勒城內只有不到三萬戰士,元帥也早就秘密南下。”
“這個消息,足以讓他的多疑被興奮取代。”
“他此時此刻,應該正在召集所有的貴族,在他的大帳中宣布明天早晨發起總攻。”
維拉斯克斯點了下頭,隨即看向“龍殿”的位置:“元帥大人是決定今夜發起進攻了?”
“是的,差不多是時候了。”沃爾夫岡也看向“龍殿”,“傳令下去,讓第一大隊、第二大隊做好準備。”
“遵命!”維拉斯克斯挺直腰板,臉上的疲憊也在一瞬間消失。
作為整個奇斯勒城中極少知道凱蘭究竟在哪里的兩人,沃爾夫岡和維拉斯克斯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燃燒起滾燙的戰意,在被貴族聯軍堵在奇斯勒的這半個月里,他們一直在等待這天的到來。
隨后,維拉斯克斯鄭重地行了一禮后,轉身朝下城走去,而沃爾夫岡,再看了眼城外那綿延不絕的大營,也轉身朝“龍殿”走去。
他活動了下因長時間站立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感嘆歲月真是催人老,如果不是亞尼法特亞這幾年落入多事之秋,已經六十三歲的他,早就應該歸家養老,把騎士團長的位子傳給維拉斯克斯了。
進入“龍殿”,沃爾夫岡的腳步聲在幽暗的長廊中回蕩,長廊兩側的墻壁上,歷代帝王的浮雕栩栩如生,仿佛逝去的靈魂正注視著今夜的一切。
一路走入“龍殿”最深處的大殿,他推開沉重的青銅大門,殿內的燭火驟然明亮。
銀發的凱蘭站在一座巨大的沙盤前,看見沃爾夫岡走進來,他抬起頭,海藍色的瞳孔在燭光的映照下,像是淬火后的劍鋒。
“準備好了?”凱蘭的聲音低沉而平靜。
沃爾夫岡點點頭道:“是的元帥,那名探子成功進入敵人大營,其余戰士也潛伏了下來。”
凱蘭“嗯”了一聲,修長的手指從沙盤上標注的貴族聯營的位置劃過,隨即轉頭看向他身后站立在陰影中的一人:“馬爾科姆,你那邊呢?還有基亞那邊怎么說?”
馬爾科姆從陰影中走出,臉上掛著一絲淡笑:“元帥放心,我麾下的戰士已經繞到了指定位置,至于基亞大公,他已經確認會提前動手,為迎接我們做出最充分的準備。”
凱蘭的嘴角微微上揚,燭光搖曳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很好,是時候讓艾博公爵為他的野心付出代價了。”
沃爾夫岡在一旁看著對凱蘭回答的馬爾科姆,眼角一閃而過的微微抽動了下,他并不喜歡這個在斯洛八世離世當天,就主動找到自己來投靠的貴族男爵。
但不知道為什么,當凱蘭急速率軍趕回奇斯勒城外時,這個男爵就輕易獲得了凱蘭的信任,還把重新建立起來的“白銀騎士團”團長一職,交給了他。
當時,沃爾夫岡只看見這個馬爾科姆,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名單,接著低聲了幾句。
然后,他就聽見當時的凱蘭低笑道:“原來奇斯勒那場大火之前,你們都已經和北山見過面了,不錯,這份名單更好能彰顯我們的大義所在,只不過得擴充一些家伙。”
再之后,凱蘭也在這個馬爾科姆的建議下,改變了原本準備南下的行動,轉而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正在集結,準備來到奇斯勒的貴族聯軍身上。
因為馬爾科姆說,比起已經在情報里確認要出兵北上的捷斯亞敵人,想要爭奪王權的貴族們才是更大的隱患。
“元帥大人,就算北山率軍北上,他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占我們太多的領土,您只要能掌握帝都,先解決掉內患,擁有大義的名分,確保整個帝國的戰力都在您手中,南方的損失隨時都可以被您奪回來。”
“但要是您此刻率軍南下去御敵,奇斯勒必然空虛,如果被艾博這個野心家占據,并且登基為王,不僅您的后勤會受到影響,占據了大義名分的艾博,也能和北山對您南北夾擊。”
“更何況,艾博要是真的登基為王,只需要一封檄文,您麾下的軍隊,怕是也有多數戰士會動搖!”
那時馬爾科姆的這番話,沃爾夫岡就在一旁聽的真真切切,他承認對方說的并非沒有道理,但他卻認為,還是該南下去抵御外敵。
在他看來,只要有他堅守奇斯勒,以艾博和一眾貴族的能力就根本不可能攻占這里,凱蘭完全能放心南下,畢竟那才是亞尼法特亞元帥該做的事情。
可是,凱蘭在思索之后,采納了馬爾科姆的建議,決定先解決貴族聯軍的內患。
接下來的一切,則是凱蘭的吩咐了。
他先讓從三山橫林調回來的戈德里克,帶著自己麾下的”褐色王冠“傭兵團,以及抽調出來的兩個兵團戰士,大張旗鼓的南下而去。
一方面的確是為了去南方補充南部軍團的戰力,希望把北山那群敵人抵御的久一點。
另一方面,則是做給貴族們看的,作為今夜放出去的那名歸順探子,告知艾博假消息的佐證,讓多疑的艾博確信凱蘭已經率軍南下,奇斯勒城防空虛。
與此同時,凱蘭則帶著隨同一齊返回奇斯勒的十五萬戰士,先往南走,再從熱比昂城繞道向東,由東海岸和護龍山的交界處行軍轉北,把大軍秘密掩藏在三山橫林之中。
這樣一來,貴族聯軍們就算派出斥候,也最多是在南、西兩個方向探查,他們決計想不到,凱蘭的軍隊跑去了北邊,也不會多花精力往三山橫林里去探查。
不僅如此,去往三山橫林的大軍,還能起到防備那些狂戰士進攻的可能。
在奇斯勒大火后,凱蘭已經弄清楚,北山就是從東北沼澤,以偽裝的身份從戈德里克手中來到的奇斯勒。
這也意味著,北山莫名奇妙的跑去東北沼澤,肯定不會是為了游玩,很可能狂戰士們和北山達成過某種協議。
那么在南疆出兵的同時,狂戰士們難免也會有動作,大軍在那里隱藏,就可以同時防備來自東北方向的威脅。
而在凱蘭安置好他的戰士們后,他又率領著“狼牙騎士團”,以及重建的“白銀騎士團”快速返回奇斯勒,但沒從正門進入,為了隱瞞行蹤的他們,是從護龍山悄然翻越回來的。
回到奇斯勒后,凱蘭則帶著兩個騎士團,躲在了“龍殿”之中,這座宮殿自從斯洛八世駕崩以后,就少有人來,原本的侍從們也被凱蘭提前讓沃爾夫岡趕了出去,成了他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至于為什么凱蘭在艾博和基亞,那兩個有王位繼承權的公爵抵臨奇斯勒城外后,還是一直隱藏,就是為了等待更多的貴族前來,好趁機一戰而定,省去更多的麻煩。
整個計劃可以說得上天衣無縫,在凱蘭的安排下,那些貴族們的確一直沒有發現他的蹤跡,直至今夜。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誰也沒有想到,從南方傳來的情報表明,北山會那樣快的一舉攻破布魯特城和穆薩城,讓亞尼法特亞的南部軍團全軍覆沒,讓亞尼法特亞的南部地區全數插上火焰三角旗。
這也是沃爾夫岡為什么會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討厭馬爾科姆這個男爵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的建議,南方的局勢就不會如此惡化。
在他的心目中,身為亞尼法特亞的戰士,守衛國土是自身應有的天責,外敵永遠比內患更加重要。
為此,在等待把貴族們一網打盡時機的這十幾天里,沃爾夫岡雖然自持身份,但還是偶爾忍不住在凱蘭面前,毫不避諱地表達他對馬爾科姆的看法。
這樣說了幾次,凱蘭的態度卻仍舊平淡,只是在他又一次當著馬爾科姆的面斥責不該如此,早知道就該南下御敵時,擺了擺手制止了他。
“老團長,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現在已經成為定局,再后悔也沒有用,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對馬爾科姆有不滿,他成為‘白銀’的團長后,就是我們的袍澤。”
“馬爾科姆的提議,也不能說是錯的,在面對北山之前,把我們的后方穩固,也是一條可行的道路,至于北山那邊,以我對他的了解,在得知我的行蹤之前,他應該不會再次發動襲擊。”
當時凱蘭如此說道。
面對凱蘭由始至終都對自己的禮待,沃爾夫岡也就不再好說什么了,只是他對馬爾科姆的看法絕不會轉變。
同時,他也不時感嘆,可惜羅恩參謀長不在,不然應該當時能勸導凱蘭南下,而據說參謀長閣下在凱蘭率軍返回時,就被派去奧羅了。
“老團長,戈德里克那邊,還是沒能聯系上嗎?”凱蘭的問話把沃爾夫岡拉回了現實。
“是的,這段日子,我們只能收到了他用飛鴿傳回來的信,最近一次是五天前,他說已經快到鷹嘴崖,距離穆薩城不到兩百里了。”回過神的沃爾夫岡回答道。
因為北山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一日破了雙城,戈德里克南下支援的目的,自然也就化為了泡影,但偏偏他行進在兩河山中,根本無從得知這個消息。
凱蘭和沃爾夫岡,就是想傳信讓戈德里克返回也沒辦法,在一路南下的過程中,戈德里克每一天的位置都不一樣,放出信鴿也找不到他的所在,只能被動的收到戈德里克放回的信鴿。
這也是凱蘭問及的原因,雖然他確定了北山如他所想的那樣,沒有繼續北上攻伐,但萬一不知實情的戈德里克一頭撞了上去,那一萬多戰士的結局就可想而知了。
凱蘭的目光再次落在沙盤上,望向那上面標注著的臨近穆薩城的地形:“這么說,他應該發現北山已經占據了穆薩城,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和北山打上一場。”
沃爾夫岡也看向沙盤,開口寬慰道:“元帥不用擔心,以戈德里克的能力,在他發現敵人已經占據穆薩城后,肯定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我認為他應該會選擇悄悄退回兩河山中,而且有他在那邊盯著,也能更清楚北山的動向。”
凱蘭聞言笑道:“我倒不擔心戈德里克莽撞,他就算不為那兩個兵團的戰士想,也要為他自己的‘褐色王冠’考慮,北山數萬大軍都在穆薩城,他不會貿然出擊的。”
“我只是覺得,始終無法由我們這邊傳信給他,提醒他一些東西,有些怕他中了北山的圈套,畢竟北山這個敵人,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沃爾夫岡仍舊寬慰著說:“北山他又不會知道我們派了戈德里克南下,更何況戈德里克還是走的兩河山這種,不被外人知曉的道路,或許再過一兩天,他選好駐扎地后就會送來新的消息,我們也就能和他建立聯系了。”
“說的也是。”凱蘭點了點頭,認同了沃爾夫岡的看法。
此時的凱蘭不會想到,他遺漏了一點,那就是他把戈德里克南下的消息,告訴過查理斯。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的疏忽。
在最近這段日子里,安插在穆薩城里的探子也回報過,說是北山處決了所有在南部地區有封地的貴族,并把土地分給了那里的民眾。
凱蘭以此就認為,查理斯應該也遭遇了不測,畢竟查理斯在南部地區,可是擁有著只比麥金泰爾小一點的封地,而麥金泰爾,探子們則也確認離世,他們親眼看見過對方的墓地。
如果查理斯也已經離世,那死人是不會泄露秘密的。
可凱蘭同樣不會想到,回報消息的探子們,其實并沒親眼見證審判貴族的那一幕。
當時他們都正被南疆的對外情報司,在穆薩城中仔細的搜捕著,哪里有膽子跑去城中心的廣場上查看,只能通過民眾們的交談獲知,但民眾們,又怎么說得清楚死了多少貴族呢?
再加上查理斯負責守衛的是純軍事的布魯特城,那里面又沒有民眾,只有一些戰士的家屬,那些家屬又在查理斯投降后,被北山統一和俘虜們送去了南疆。
或許,這只能說這是一種冥冥中注定的陰差陽錯。
而沃爾夫岡,在凱蘭都忽略了查理斯這個因素的情況下,更是想不到這里來,他只是在凱蘭問起戈德里克情況的同時,又橫了一眼和自己隔了一個沙盤的馬爾科姆。
他就覺得這個馬爾科姆,看似好心,實則不懷好意,一聽起戈德里克,他就想起情報里發生在穆薩城的那些事情。
北山分明是在趁著這個機會收買人心,而能阻止對方這樣做的凱蘭,卻躲在“龍殿”之中。
“也不知道等元帥大人真的南下后,那些地方的民眾,會不會反過來把我們看成敵人。”沃爾夫岡的內心充斥著這樣的擔憂。
凱蘭沉默片刻,在內心再次盤算了一下,戈德里克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后,對沃爾夫岡轉而問起另外他關心的事情:“羅恩那邊有消息傳回來嗎?”
沃爾夫岡連連點頭,同時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遞過去:“這是參謀長閣下昨日發回的。”
凱蘭接過這封火漆還沒被拆開的信,仔細看過后,暗松了一口氣,羅恩在信中只寫了一句話,那就是:“元帥放心,一切順利。”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讓羅恩又去奧羅帝國,但實際上,這里面有著凱蘭自己深遠的謀劃。
他很清楚當北山率領捷斯亞人北上,攻伐亞尼法特亞的同時,奧羅那邊不可能不動心,很大概率會極快的集結軍隊,再一次越過界河。
這樣一來,他哪怕不費多大力氣,解決了那些惱人的貴族,也會面臨兩線作戰的艱難境地。
因此,與其等待奧羅的進攻,不如先一步去給對方埋下隱患,讓奧羅疲于內亂,無力出兵東進。
羅恩的任務也就自不必多說,凱蘭讓他去奧羅帝國的南部地區,就是要聯絡那些對瑞利不滿的貴族和地方軍官。
畢竟瑞利之前做下的弒兄殺父行為,羅恩可是和北山一樣的親歷者,他手上有足夠多的證據,去給那些不滿的勢力,提供確定對瑞利懷疑的佐證。
沃爾夫岡本來想詢問一下,究竟讓羅恩參謀長去奧羅帝國做什么,但轉眼瞥見馬爾科姆,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有這家伙在場,我還是再等等詢問。”他認為要讓這個馬爾科姆少知道些各方面的情報為好。
凱蘭收起信件后,轉而又問起身后一言不發的馬爾科姆:“派去塔爾斯的人到地方了沒?”
馬爾科姆恭敬的回答:“元帥放心,他們已經到了塔爾斯的王城加爾達瑪,正在等待塔爾斯王的召見,不過您也知道,那些‘影子’比較奇特,召見的過程或許會要上幾天。”
凱蘭勉勵似的拍了拍馬爾科姆的肩膀:“做的不錯,幸好你的封地就在塔爾斯的邊境,不然我們想派人過去,還要繞過城外那些貴族的耳目。”
馬爾科姆越發恭敬起來,他欠了欠身:“都是元帥大人謀劃得當,我不過奉命行事,只希望‘影子’們能遵守之前的約定,對北山和他的軍隊繼續展開無休止的刺殺,讓他們無法安心繼續北上。”
凱蘭微微點頭:“他們最好遵守之前的約定,不然的話,我不介意等解決了北山后,帶著大軍去他們那里轉一轉。”
“那他們肯定無法無法承受元帥的怒火。”馬爾科姆趕忙符合了一句,惹得凱蘭笑出聲來。
沃爾夫岡冷眼看著這一幕,心里暗道:“呸,馬屁精。”
正當凱蘭還想繼續問什么,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維拉斯克斯推開了大門。
他對凱蘭行禮道:“元帥,那名探子傳回信號了,艾博相信了他的話,正召集所有的貴族去他的大帳議事。”
聽到這句話,凱蘭眼中精光一閃,順手拿起他擱在沙盤一旁的銀色長槍,冷聲道:“那么,行動吧!”
“遵命!”三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