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丫頭憑著殘書《地理定山分金訣》和祖傳的天罡尺、伏魔戟、風水盤，于東河川伏魔的事跡在洛河流域廣為傳唱，一傳十、十傳百，一下子在整個洛水揚名，“楊小辮仙”的名頭一下子變得響當當，我和淑芬也轉而讀到了初中，自從永華君偷習“養鬼之術”惹禍上身，楊二丫頭收徒就變得異常謹慎。

直到03年春，楊二丫頭得了一場大病，痊愈后，馬上叫淑芬把我叫了過去，楊二丫頭看著我急匆匆趕來，說：“來咧”，我看著他憔悴的臉說：“嗯”，楊二丫頭拿起煙袋鍋，在炕桌上“梆、梆、梆”敲了三下，說：“想跟我學不？”，我微微一愣，倏爾又狡黠一笑，忙說：“嗯”，這時楊二丫頭重新往煙袋鍋填滿金黃的煙絲，劃了一根火柴，那火移向那一鍋松軟的煙絲，騰出一片火花，火花過后，冒出一縷青煙，楊二丫頭輕咳了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笨，但是干這一行要的敦厚，有這一點就夠咧”，說完輕輕呷了一口茶，“我門下有三個徒弟，大徒弟是平路廟的王瞎子，二徒弟是堯頭民樹，你認不得，第三個就是避難堡的永華，你知道永華出了那個事，我把慫攆跑咧，現在你是第四個，算是關門弟子吧”，楊二丫頭這時候邊拿出一個紙條邊遞給我說，“這是我給你起的道名，從《道德經》上起的”，我恭敬的接過那片從小學算數本上扯下來的紙片，上邊是淑芬用鉛筆寫的密密麻麻的算數題，再定眼一看，“道沖”兩個遒秀大字映在我的眼前，從此我便改了名字叫“郭道沖”，我接過紙片，連忙問：“麟叔，你有道名沒有？”，楊二丫頭微微一愣，笑了笑，奪過我手里的紙片，寫了三個字交給了我，我拿起來一看，“青世機”三個字映入眼簾，“看完趕緊叉勞(注：關中方言撕碎)，不要給別人說”，我趕緊把紙片撕個粉碎丟進他家的炕灶里，這是楊二丫頭對我說：“后天你跟我去一趟堯頭，見一哈你二師兄民樹”，我聽完心里犯嘀咕，堯頭是啥地方，在哪？

堯頭是北方黃河著名的民間窯場，在澄城縣西南10公里，東河川的北邊，堯頭窯盛產瓷器，始于漢唐，興于宋元，于明清時期達到鼎盛，堯頭窯燒的陶瓷，造型稚樸古拙，質地厚重，粗中寓巧，樸而不俗；尤其是它的釉，釉質滋潤，釉光四射，色黑如漆，風格獨特，自度不凡，別具韻味，被專家譽為“純正的土瓷，地道的黑珍珠”，“黃河之精，華夏之靈”，06年的時候被公布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延續千年的燒制技藝一直在民間世代傳承。

楊二丫頭騎著自行車，后邊馱著我和淑芬，他跟我講我的二師兄周民樹就是著名“周家窯坊”的傳承人，堯頭燒窯的還有一家是孫家，孫家祖先在清代是周家的伙計，偷學了燒黑陶的的秘法，因此另立門戶，孫、周兩家每年三月初八在洛神紀念會上“斗陶“，因此這天也叫作“斗陶大會”，楊二丫頭我們一行去的那天，其實就是受民樹師兄的邀請，去坐鎮“斗陶大會”，我們到堯頭的時候，在周家祠堂旁邊，已經黑壓壓聚集了兩撥人，周家祠堂一側的是周家燒窯人，另一側是孫家燒窯人，正中央是一個石桌，石桌上擺了兩座黑陶瓶，用紅綢子蓋的嚴嚴實實，楊二丫頭領著我們往周家的那邊落座，我看見了二師兄民樹，他長得很憨厚，握著我的手一直在說“好、好、好”，一陣寒暄之后，只聽一陣敲鐘聲，有個老先生帶著老花鏡走到石桌前，說道：“斗陶大會暨洛神娘娘祭祀典禮開始”，說完，雙手拂去了那兩塊分別蓋在周、孫兩家黑陶瓶上的布，周家燒的黑陶傳承了祖上的手藝，光彩奪目，看著眾人嘖嘖稱奇，我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周黑陶”，再一看，孫家的黑陶，突然眼睛盯上那古樸的釉質，遲遲不肯離去，那黑色的釉猶如黑洞般吸收著每一個眼睛里面射出的每一道光，此時，全場周、孫兩家的目光全部聚集在孫家的黑陶上，誰也不愿意將目光移開，全場鴉雀無聲，沉醉在這件稀世珍寶帶來的視覺盛宴上。這時，突然狂風大作，傳來一位老婦人的哭嚎聲：“我孫子玉娃不見咧”，眾人目光移去，看到一位蓬頭垢面的老婦人，這時，我的二師兄在人群中站起來對那婦人說：“大媽(注：關中方言伯父的妻子)，玉娃啥時候不見咧？”，那婦人此時哭成淚人，說：“伢黑(注：關中方言昨晚)就么回來，我以為在他二達家哩，今早才知道，娃伢個(注：關中方言昨天)后晌(注：下午)就從老二家出去了”，那老婦原來是周家大哥的妻子，周家的娃丟了，周家這邊炸開了鍋，宗親都抓緊去外邊尋找，這時候，孫家燒黑陶的族長孫耀輝站起來，說：“慌啥里么(注：關中方言忙什么)，娃肯定是出去仮起(注：關中方言玩)咧，先公布結果”，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寒光，不過，周家人都沒看見，被楊二丫頭捕捉個正著，周家人派出了幾個人去尋找玉娃，留下來的等待結果，經村里的德高望重的老燒窯師傅一致推薦，孫家這次燒的黑陶獲得了極大肯定，尤其是這釉光彩奪目，堪稱鬼斧神工。孫家捧著自家燒制的黑陶集體跪在洛河邊，領頭的孫耀輝老漢對著濤濤洛河水，大聲吼道：“洛神娘娘，先人們，咱孫家終于迎人(注：關中方言)咧”，吼完，老漢泣不成聲。

堯頭的黑陶名揚天下，眾所周知得益于兩個因素，洛河的水跟堯頭的黃土，在一個就是秘制的釉。上釉的秘法那是絕密的，只在嫡系宗親中傳，孫家是耀輝老漢，而周家就是我的二師兄周民樹，兩家斗陶，從來都是周家勝出，聽過耀輝老漢一直在尋找制釉之法，今年三月份的時候，在翻修自家院子的時候，挖出一個罐子，聽說里面有他們孫家前清的先輩手抄的羌族人的制釉之法，這不剛到了斗陶大會，孫家就占了上風。

我們一行人在民樹師兄家剛吃完飯，正要往回走，突然，剛才大鬧斗陶會的婦人拉著楊二丫頭不讓走，跪在地上說：“我知道你是楊辮仙的重孫子，你給我老婆家(注：關中方言老婦)看看我玉娃在哪里？”，民樹一看，忙說：“大媽，你這是干啥？你趕緊起來”，那婦人又開始抹眼淚，楊二丫頭攙扶起了婦人，轉身對民樹師兄說：“樹娃，我今個么拿我老爺(注：ya二聲讀崖，關中方言曾祖父)的風水盤，你給叔拿一些紅豆跟一雙筷子”，這時淑芬對楊二丫頭說：“咋了，達，你剛才么吃飽？”，楊二丫頭嗔怒到：“滾球過(注：關中方言滾蛋)”，說話間，民樹拿著筷子和紅包過來了，楊二丫頭屏蔽左右，對我說：“道沖娃，學著點”，說完大聲念到：“我楊玉麟，45年三月生人，陜西東河川人，尋堯頭玉娃，寅月生人”，說著抓起一撮紅豆，擲在地上，然后抓起筷子，撥開紅豆，每次撥九粒，撥到最后剩下四顆紅豆，楊二丫頭掐指一算，“四綠巽卦，玉娃應該在東南方”，這時，周家人一聽“東南”兩個字，都急匆匆的往東南方尋去，東南方在哪？恰巧在孫耀輝的燒陶窯那邊，大概過了兩個時辰，有人在耀輝老漢的燒陶窯旁邊挖出了一件血淋淋的衣服，那婦人一看，差點昏了過去，正是玉娃走的時候穿的衣服，這時，耀輝老漢已經被五花大綁抓了過來，一陣逼問毒打，老漢也撐不住了，說了實情，原來，今年耀輝老漢從院子里面挖出的制釉秘法，是他的前清的祖輩在羌人那里花了好幾擔糧食換的，羌人制釉之法，是用人體的尸油混合在釉里邊秘制而成，尸油必須是寅月出生的小孩，那玉娃正是寅月出生人，被耀輝老漢拖去煉了尸油，剩下的尸體直接扔進了燒窯的火爐里邊，把衣服匆匆掩埋起來，耀輝老漢的先祖其實并沒有按著羌人的制釉之法去燒窯，覺得很殘忍，就埋在了院子里，誰知道耀輝老漢為了贏得斗陶會造下這么大的孽。后來，我再去堯頭的時候，孫家人已經不燒窯了，孫家的窯早已經塌了，而周家時刻在傳承者祖輩傳下來的燒窯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