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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極天圣皇
  • 元岡
  • 12468字
  • 2016-01-05 12:27:10

上面所描寫過的那一幕發生后的第二天,一個年約三十一二歲,身穿顏色鮮艷的藍色外套,紫花褲子,白色背心的人,來見馬賽市長。看他的外表聽他的口音,他是個英國人。“閣下,”他說道,“我是羅馬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高級職員。最近十年來,我們和馬賽莫雷爾父子公司有聯系。我們大約有十萬法郎投資在他們那兒,我們接到報告,聽說這家公司有可能破產,所以我們有點不大放心。我是羅馬特地派來的,來向您打聽關于這家公司的消息。”

“閣下,”市長答道,“我知道得極其清楚,最近四五年來,災禍似乎老跟著莫雷爾先生。他損失了四五條船,受了三四家商行倒閉的打擊。雖然我也是一個一萬法郎的債權人,可是關于他的經濟狀況,我卻無法告訴您什么情況。假如您要我以市長的身份來談談我對于莫雷爾先生的看法,那我就該說,他是一個極其可靠的人。到目前為止,每一筆帳,他都是十分嚴格地按期付款的。閣下,我所能說的僅此而已。如果您想知道得更詳細一些,請您自己去問監獄長波維里先生吧,他住在諾黎史街十五號。我相信,他有二十萬法郎在莫雷爾的手里,假如有什么可擔心的地方,他這筆錢的數目比我的大,他大概會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些。”

英國人似乎很欣賞這番極其委婉的話,他鞠了一躬,跨著大不列顛子民所特有的那種步伐向所說的那條街道走去。波維里先生正在他的書房里,那個英國人一見到他,就做出了一種吃驚的姿態,似乎表明他并非初次見到他。但波維里先生正處在一種沮喪絕望的狀態之中,他滿腦子似乎都在想著眼下發生的事情,所以他的記憶力或想象力都無暇去回想往事了。

那英國人以他的民族特有的那種冷峻態度,把他對馬賽市長說過的那幾句話,又大同小異地說了一遍。

“噢,先生,”波維里先生嘆道,“您的擔心是有根據的,您看,您的面前就是一個絕望的人。我有二十萬法郎投在莫雷爾父子公司里,這二十萬法郎是我女兒的陪嫁,她再過兩星期就要結婚了,這筆錢一半在這個月十五日到期,另一半在下個月十五日到期。我已經通知了莫雷爾先生,希望這些款子能按時付清。半小時以前他還到這兒告訴我,如果他的船,那艘法老號,不在十五日進港,他就完全無力償還這筆款子。”

“不過,”英國人說,“這看來很象是一次延期付款呀!”

“還不如說是宣布破產吧!”波維里先生絕望地嘆道。

英國人象是思索了片刻,然后說道:“那么,先生,這筆欠款使您很擔心羅?”

“老實說,我認為這筆錢已經沒指望了。”

“好吧,那么,我來向您買過來吧。”

“您?”

“是的,我。”

“但一定要大大的打一個折扣吧?”

“不,照二十萬法郎原價。我們的銀行,”英國人大笑了一聲,接著說,“是不做那種事情的。”

“而您是付——”

“現款。”英國人說著便從他的口袋里抽出了一疊鈔票,那疊鈔票大概有兩倍于波維里先生所害怕損失的那筆數目。

波維里先生的臉上掠過一道喜悅的光彩,可是他竟克制住了自己,說道:“先生,我應該告訴您,從各方面估計,這筆款子您最多不過只能收回百分之六。”

“那不關我的事,”英國人回答說,“那是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事,我只是奉命行事。他們或許存心想加速一家敵對商行的垮臺。我所知道的,先生,只是我準備把這筆款子交給您,換得您在這筆債務上簽一個字。我只要求一點經手之勞。”

“那當然是十分公道的,”波維里先生大聲說道。“普通的傭金是一厘半,您可要二厘,三厘,五厘,或更多?只管請說吧!”

“先生,”英國人大笑起來,回答說,“我象我的銀行一樣,是不做這種事的,不,我所要的傭金是另一種性質的。”

“請說吧,先生,我聽著呢。”

“您是監獄長?”

“我已經當了十四年啦。”

“您保管著犯人入獄出獄的檔案?”

“不錯。”

“這些檔案上有與犯人有關的記錄羅?”

“每個犯人都有各自的記錄。”

“好了,閣下,我是在羅馬讀的書,我的老師是一個苦命的神甫,他后來突然失蹤了。我聽說他是被關在伊夫堡的,我很想知道他臨死時的詳細情形。”

“他叫什么名字?”

“法利亞神甫。”

“噢,他我記得很清楚,”波維里先生大聲說,“他是個瘋子。”

“別人都這么說。”

“噢,他是的,的確是的。”

“或許很可能,但他發瘋的癥狀是什么?”

“他自以為有一個極大的寶藏,假如他能獲得自由,他愿意獻給政府一筆巨款。”

“可憐!他死了嗎?”

“是的,先生,差不多在五六個月以前,二月份死的。”

“你的記憶力強,先生,能把日期記得這樣清楚。”

“我之所以記得這件事,是因為那可憐蟲死時還附帶發生了一件稀有的怪事。”

“我可以問問那是件什么事嗎?”英國人帶著一種好奇的表情問道。他那冷峻的臉上竟會現出這種表情,一個細心的觀察者見了大概會很驚奇的。

“可以,先生,離神甫的地牢四五十尺遠的地方,原先有一個拿破侖黨分子,是一八一五年逆賊回來時最賣力的那些分子中的一個,他是一個非常大膽,非常危險的人物。”

“真的嗎?”英國人問道。

“是的,”波維里先生答道,“在一八一六或一八一七年的時候,我曾親眼見過這個人,我們要到他的地牢里去時,總得帶一排兵同去才行。那個人給我的印象很深。我永遠忘不了他那張臉!”

英國人作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微笑。“而您說,先生,”他說道,“那兩間地牢——”

“隔著五十尺遠,但看來這個愛德蒙-唐太斯——”

“這個危險人物的名字是叫——”

“愛德蒙-唐太斯。看來,先生,這個愛德蒙-唐太斯是弄到了工具的,或是他自己制造的,因為他們發現了一條連通那兩個犯人的地道。”

“這條地道,無疑的,是為了想逃走才挖的羅?”

“當然羅,不過這兩個犯人運氣不佳,法里亞神甫發了一場癇厥病死了。”

“我明白了,那樣就把逃走的計劃打斷了。”

“對死者而言,是如此,”波維里先生答道,“但對那生者卻不然。相反的,這個唐太斯卻想出了一個加速他逃走的辦法。

他一定以為伊夫堡死掉的犯人是象普通人一樣埋葬在墳場里的。他把死人搬到他自己的地牢里,自己假裝死人鉆在他們準備的口袋里,只等埋葬的時間到來。”

“這一著很大膽,敢這樣做的人是要有勇氣的。”英國人說道。

“我已經告訴過您了,先生,他原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幸好結果走他自己的這一個舉動倒省得政府再為他操心了。”

“這怎么講?”

“怎么?您不明白嗎?”

“不。”

“伊夫堡是沒有墳場的,他們在死者腳上綁一個三十六磅重的鐵球,然后朝海里一扔就算了事了。”

“哦?”英國人應了一聲,象是他還不十分明白似的。

“嗯,他們在他的腳上綁上一個三十六磅的鐵球,把他扔到海里去了。”

“真的嗎?”英國人驚喊道。

“是的,先生,”監獄長繼續說道。“您可以想象得到,當那個亡命者發覺他自己筆直地墜入大海的時候,該是多么的吃驚。我倒很想看看他當時地的面部表情。”

“那是很不容易的。”

“沒關系,”波維里先生因為已確定他那二十萬法郎可以收回,所以答話極其輕松幽默,“沒關系,我可以想象得出的。”

他于是大笑起來。

“我也想象得出,”英國人說著也大笑起來。但他的笑是一種英國人式的笑法,是從他的牙齒縫里笑出來的。“那么,”英國人先恢復了他的常態,繼續問道,“他淹死了嗎?”

“這毫無疑問。”

“那么監獄長倒把兇犯和瘋犯同時擺脫掉了?”

“一點不錯。”

“對于這件事總有某種官方文件記錄吧?”英國人問。

“有的,有的,有死亡證明書。您知道,唐太斯的親屬,假如他還有什么親屬的話,或許會有興趣想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那么現在,假如他有什么遺產的話,他們就可以問心無愧地享用了。他已經死了,這不會有錯吧?”

“噢,是的。他們隨時都可來看實際的證據。”

“應該如此,”英國人說,“但話又說回到這些檔案上來了。”

“真的,這件事分散了我們的注意力。請原諒。”

“原諒您什么,因為那個故事嗎?不,在我聽來,真是非常新奇的。”

“是的,真是的。那么,先生,您想看看關于那可憐的神甫的全部文件嗎?他倒真是很溫和的。”

“是的,務必請您方便一下。”

“請到我的書房里來,我拿給您看。”于是他們走進了波維里先生的書房。這兒的一切都井井有條。每一種檔案都編著號碼,每一夾文件都有固定的地方。監獄長請英國人坐在一張圈椅里,把有關伊夫堡的檔案和文件放到了他的面前,讓他隨便地去翻閱,而他自己則去坐在了一個角落里,開始讀他的報紙。那英國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有關法利亞神甫的記錄,但監獄長講給他聽的那番話似乎使他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因為在閱讀了第一類文件以后,他又往后翻,直到他翻到了有關愛德蒙-唐太斯的文件才停下來。他發現一切都原封不動的在那兒,那封告密信,判決書,莫雷爾的請愿書,維爾福先生的按語。他偷偷地折起那封告密書,迅速地把它放進了他的口袋里,讀了一遍判決書,發覺里面并沒有提到諾瓦蒂埃那個名字,還看了一遍請愿書,上面的日期是一八一五年四月十日,在這封請愿書里,莫雷爾因為聽了代理檢察官的勸告,所以善意地(因為那時拿破侖還在位)夸大了唐太斯對帝國的功勞,這種功勞,經維爾福的簽署證明,當然是鐵定的了。于是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這封上呈給拿破侖的請愿書,被維爾福扣留了下來,到王朝第二次復辟的時候,在檢察官的手里就變成了一件可怕的攻擊他的武器。所以當他在檔案里找到這張條子,在他的姓名底下有一個括弧列著他的罪名時,他也就不再顯示驚奇了:——

愛德蒙-唐太斯拿破侖黨分子,曾負責協助逆賊自厄爾巴島歸來。

應嚴加看守,小心戒備。

在這幾行字下面,還有另一個人的筆跡寫著:“已閱,無需復議。”他把括弧下的筆跡同莫雷爾的請愿書底下簽署的筆跡比較了一下,發現這兩種筆跡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也就是說,是出于維爾福的手筆。至于罪狀底下的那兩句按語,英國人懂得大概是某位巡察員大人加上去的,那位大員大概忽然一時對唐太斯的情況發生了興趣,但由于我們上面所說過的那些記錄,所以他雖然頗感興趣,卻也提不出什么異議。

我們已經說過,那位監獄長,為了不打擾法利亞神甫的學生的研究工作,自己去坐在了一個角落里,在那兒讀《白旗報》。他沒有注意到英國人把那封騰格拉爾在瑞瑟夫酒家的涼棚底下所寫的,上面兼有馬賽郵局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六時郵戳的告密信折起來放進了他的口袋里。但是必須說明,即使他注意到了,他也會覺得這片紙無足輕重,而他那二十萬法郎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英國人這種行為是多么的不規矩,他也不會來反對的。

“謝謝!”英國人“啪”的一聲把檔案給合上,說道,“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現在該由我來履行我的諾言了。只要請您給我一張債務轉讓證明,上面說明已收到現款,我就把錢付給您。”他站起來,把他的位子讓給了波維里先生,后者毫不謙讓地坐了下來,急忙寫那張對方需要的轉讓證明,而那英國人則在寫字臺的對面數鈔票。凡是幾年以前離開馬賽而又熟知莫雷爾父子公司的人,要是在現在回來,就會發覺它已大大地變了樣,以前從這家興旺發達的商行里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活躍,舒適和快樂的空氣;以前在窗戶里看到的那些愉快的面孔,以前在那條長廊里來去匆匆的忙碌的職員;以前堆滿在天井里的一包包的貨物,以及搬運工們的嬉笑喊叫,這一切現在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種憂郁沉悶的氣氛。在那冷落的長廊和空蕩蕩的辦公廳里,以前總是擠滿了無數的職員,現在卻只剩下了兩個人。一個是年約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名叫艾曼紐-赫伯特,他愛上了莫雷爾先生的女兒,盡管他的朋友們都竭力勸他辭職離開這里,但他還是留了下來;另外一個是只有一只眼睛的年老的出納,名叫獨眼柯克萊斯[阿克萊斯是古代羅馬的一個英雄,在一次戰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這個渾名也是由此而來。]這個綽號是以前老是擠滿在這個大蜂窩(現在幾乎已空無一人)里的青年人們送給他的,這個綽號已完全代替了他的真名,以致誰要是用真名來喊他,他十有八九是不會答應的。

柯克萊斯仍然在莫雷爾先生手下工作,他的地位發生了非常奇特的變化。一方面他被提升為出納員,而同時卻又降為一個仆役。可是,他仍是那過去的柯克萊斯,善良,忠誠,不怕麻煩,但在數學問題上卻絕不屈服,他在這一點上,會堅決地站起來和全世界抗爭,甚至和莫雷爾先生抗爭;他還善長于九九乘法表,把它背得滾瓜爛熟,不論設什么詭計圈套去考問他,總也難不倒他。在公司日趨窘困的日子,只有他一個人毫不動遙這倒并非出于某種情感,相反的是出于一種堅定的信念。據說一艘命中注定要在海洋里沉沒的船,船上的老鼠會預先溜走的,臨到那艘船起錨的時候,這些自私的乘客都逃得精光的,也正是象這樣,莫雷爾父子公司所有這樣的職員一個個的離開了辦公廳和貨倉。柯克萊斯只是眼看著他們離開,對于離開的原因連問也不問。我們已經說過,一切在他看來只是一個數學問題。二十年來,他看到所有付款總都是正確地如期付清,所以在他看來,如果說公司有一天竟會付不出款,似乎是不可能的,正如一個磨坊老板不能相信那一向日夜推動他的磨機的河水竟會有一天不流了一樣。

到目前為止還不曾發生過什么事可以動搖柯克萊斯的信仰。上個月的款子是如期付清了的。柯克萊斯查出了一筆有損于莫雷爾十四個蘇的錯賬,當天晚上,他把那十四個銅板交給了莫雷爾先生,后者苦笑了一下,把錢扔進了一只幾乎空空如也的抽屜里,說:“謝謝,柯克萊斯,你是出納人員中的明珠啊!”

柯克萊斯回去以后十分快樂,因為莫雷爾先生本身就是馬賽忠厚者中的明珠,他這樣夸獎他,比送給他一份五十艾居的禮還要使他高興。但自從月底以來,莫雷爾先生曾度過了許多焦慮的日子。為了應付月底,他曾傾盡了他所有的財源。他深怕自己的窘況會在馬賽傳揚開去,所以到布揆耳的集市,把他妻子和女兒的珠寶賣了,還賣了他的一部分金銀器皿。這樣,公司的名譽才能依舊維持著。但他現在已經山窮水盡了。

借款吧,由于社會上所傳的那些消息,已借不到了。要償付波維里先生這個月十五日到期的十萬法郎和下個月十五日到期的十萬,莫雷爾先生除了等待法老號回來,實在沒有別的希望了。他知道法老號已啟航了,那是他從一艘和它同時起錨的帆船上聽來的,而那艘船卻早已到港了。那艘船象法老號一樣,也是從加爾各答開來的,但它早在兩星期前就到達了,而法老號卻至今杳無音訊。

羅馬湯姆生-弗倫奇銀行那位高級職員在見過波維里先生的第二天去拜訪莫雷爾先生的時候,這幾天情況便是如此。

接待他的是艾曼紐。這個青年人,每當他看到來人是個新面孔就要吃驚,因為每一個新面孔就是一個聞風來詢問公司老板的新債主為了使他的雇主避免受這次會見的痛苦,他就問來客有何貴干。這位陌生人說,他同艾曼紐沒什么可說的,他的事需和莫雷爾先生親自面談。艾曼紐嘆了一口氣,就把柯克萊斯叫了來。柯克萊斯來了,以后,青年吩咐把來客帶到莫雷爾先生的房間里去。柯克萊斯走在前面,來客跟在他的后面。在樓梯上,他們遇見了一位十六七歲的美麗的姑娘,她目光焦慮地望著眼前這位陌生人。

“莫雷爾先生在辦公室里嗎,尤莉小姐?”出納員問。

“是的,我想在吧,至少,”年輕姑娘猶豫不決地說。“你可以去看看,柯克萊斯,要是我父親在那兒,就給這位先生通報一聲。”

“我是無需通報的,小姐,”英國人答道。“我的名字莫雷爾先生并不熟悉,這位可敬的先生只要通報說羅馬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首席代表求見就行了,那家銀行和你父親是有來往的。”

青年姑娘的臉色蒼白起來,她繼續下樓,而陌生客和柯克萊斯則繼續上樓去了。她走進了艾曼紐所在的那間辦公室,而柯克萊斯則用他身上所帶的一把鑰匙打開了第二重樓梯拐角上的一扇門,引導那陌生客到了一間會客室里,又打開了第二道門,進去后即把門關上了,讓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首席代表獨自等候了一會兒,然后回身出來,請他進去。英國人走進房間發現莫雷爾正坐在一張桌子前面,翻閱著幾本極大的賬簿,里面都是他的債務。一看到來客,莫雷爾先生就合上了他的賬簿,站起身來,指著一個座位請來客坐下。當他看到來客坐下以后,自己才坐回到他原來椅子上。十四年的光陰已改變了這位可敬的商人的容貌,他,在本書開頭的時候是三十六歲,現在已五十歲了。他的頭發已變得花白了,時光和憂愁已在他的額頭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而他的目光,一度曾是那樣的堅定和敏銳,現在卻是躊躇而彷徨,象是他怕被迫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個念頭或一個人身上似的。英國人用一種好奇而顯然還帶著關懷的神氣望著他。“先生,”莫雷爾說,他的不安因這種審問似的目光而變得加劇了,“您想跟我談談嗎?”

“是的,先生,您明白我是從哪兒來的吧?”

“湯姆生-弗倫奇銀行,我的出納員是這樣告訴我的。”

“他說的不錯。湯姆生-弗倫奇銀行本月份得在法國付出三四十萬法郎的款子,知道您嚴守信用,所以把凡是有您簽字的期票都收買了過來,叫我負責來按期收款,以便動用。”莫雷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下他那滿掛著汗珠的前額。

“哦,那么,先生,”莫雷爾說,“您手上有我的期票了?”

“是的,而且數目相當大。”

“多大的數目?”莫雷爾用一種竭力鎮定的聲音問道。

“在這兒,”英國人從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疊紙,說道,“監獄長波維里先生開給我們銀行的一張二十萬法郎的轉讓證明,那本來是他的錢。您當然清楚您是欠他這筆款子的吧?”

“是的,他那筆錢是以四厘半的利息放在我的手里的,差不多有五年了。”

“您該在什么時候償還呢?”

“一半在本月十五號,一半在下個月十五號。”

“不錯,這兒還有三萬二千五百法郎是最近付款的。這上面都有您的簽字,都是持票人轉讓給我們銀行的。”

“我認得的,”莫雷爾先生說著,他的臉漲得通紅,象是想到他將在一生中第一次保不住他自己簽字的尊嚴似的。“都在這兒了嗎?”

“不,本月底還有這些期票,是巴斯卡商行和馬賽威都商行轉讓給我們銀行的,一共大約是五萬五千法郎,這樣,總數是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

在這些錢累計的時候,莫雷爾所感到的痛苦簡直難以用言詞來形容。“二十八萬七千五百法郎!”他喃喃地重復了一遍。

“是的,先生,”英國人答道。“我不必向您隱瞞,”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繼續說道,“到目前為止,您的信實守約是眾所周知的,可是據馬賽最近的傳聞來看,恐怕您無法償還您的債務了。”

聽到這段幾乎近于殘酷的話,莫雷爾的臉頓時變成了死灰色。“先生,”他說,“我從先父手里接過這家公司的經理權到現在已有二十四年多了,先父曾親自經營了三十五年。凡是有莫雷爾父子公司簽名的任何票據,還從來不曾失過信用。”

“那我知道,”英國人回答道,“但以一個誠實人答復一個誠實人應有的態度來說,請坦白地告訴我,這些期票您到底能不能按時付清?”

莫雷爾打了一個寒顫,望了一眼這個到剛才為止講話尚未這樣斬釘截鐵的人。“問題既然提得這樣直截了當,”他說,“答復也就應該直爽。是的,我可以付清的,假如,能如我希望的,我的船能安全到達的話。因為它一到,我因過去許多次意外事件而喪失的信用就又可以恢復了,但假如法老號損失了,這最后一個來源也就沒有了。”那可憐的人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

“嗯,”對方說,“假如這最后一個來源也靠不住了呢?”

“唉,”莫雷爾答道,“強迫我說這句話實在是太殘酷了,但我是已經慣遭不幸的了,我必須把自己練成厚臉皮。那樣的話,我恐怕不得不延期付款了。”

“難道您沒有朋友可以幫助您嗎?”

莫雷爾凄然地苦笑了一下。“在商界,先生,”他說,“是沒有朋友,只有交易的。”

“這倒是真的,”英國人喃喃地說,“那么您只有一個希望了?”

“只有一個了。”

“最后的了?”

“那么要是這一個也耽誤——”

“我就毀了,整個地毀了!”

“我到這兒來的時候,有一艘船正在進港。”

“我知道,先生,有一個在我日暮途窮的時候依舊跟隨著我的年輕人,每天花一部分時間守在這間屋子的閣樓上,希望能最先向我來報告好消息。這艘船的進港,他已經通知過我了。”

“那不是您的船嗎?”

“不是,那是一條波爾多的船,是吉隆丹號。它也是從印度來的,但卻不是我的。”

“或許它曾和法老號通過話,給您帶來了消息呢?”

“我可以坦白地告訴您一件事,先生,我怕得到我那條船的任何消息,簡直就同我怕陷在疑霧中一樣多。不確定倒還使人抱有希望。”于是,莫雷爾又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這次的逾期不歸是說不通的。法老號在二月五日就離開了加爾各答,它應該在一個月以前就到這兒的。”

“那是什么?”英國人問道,“這一片鬧聲是什么意思?”

“噢,噢!”莫雷爾喊道,臉色立刻蒼白,“這是什么?”樓梯上傳來一片響聲,是人們匆忙的奔走聲和半窒息的嗚咽聲。莫雷爾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但他的氣力支持不住,他倒在了一張椅子里。兩個人面對面地互相望著,莫雷爾四肢在不停地發抖,那陌生人則帶著一種極其憐憫的神色凝視著他。鬧聲止了,莫雷爾似乎已預料到了是什么事,那件事引起了鬧聲,而那件事是一定會到來的。那陌生人覺得他好象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那是幾個人的腳步聲,而那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了,一把鑰匙插進了第一道門的鎖眼,可以聽到門上的鉸鏈聲。

“只有兩個人有那扇門的鑰匙,”莫雷爾喃喃地說道,“——柯克萊斯和尤莉。”這時,第二道門開了,門口出現了那淚痕滿面的年輕姑娘。莫雷爾用手撐著椅背,顫巍巍地站起來。他本來想說話,但卻說不出來。“噢,父親!”她絞著雙手說,“原諒你的孩子給你帶來了不好的消息。”

莫雷爾的臉色又一次變白了。尤莉撲入他的懷里。

“噢,噢,父親!”她說,“您可要挺住啊!”

“這么說,法老號沉沒了?”莫雷爾問她,聲音嘶啞。那年輕姑娘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依舊靠在她父親的胸前。

“船員呢?”莫雷爾問。

“救起來了,”姑娘說道,“是剛才進港的那條船的船員救起來的。”

莫雷爾帶著一種聽天由命和崇高的感激的表情舉手向天。“謝謝,我的上帝,”他說,“至少您只打擊了我一個人!”

那英國人雖然平時極不易動感情,這時卻也兩眼濕潤了。

“進來,進來吧!”莫雷爾說,“我料到你們都在門口。”

不等他的話說完,莫雷爾夫人就進來了,她哭得非常傷心。艾曼紐跟在她后面。在客廳里,還有七八個衣不蔽體的水手。一看到這些人,那英國人吃了一驚,向前跨出了一步,但隨后他又抑制住了自己,退到了房間最不惹人注意和最遠的一個角落里了。莫雷爾夫人在她丈夫的身旁坐了下來,握住他的一只手;尤莉依舊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艾曼紐站在屋子中央,象是擔當著莫雷爾一家人和門口的水手們之間的聯系人的角色。

“事情的經過是怎么樣的?”莫雷爾問題。

“過來一點,佩尼隆,”那年輕人說道,“講講事情的經過吧。”

一個被熱帶的太陽曬成棕褐色的老水手向前走了幾步,兩手不住地卷著一頂殘破的帽子。“您好,莫雷爾先生,”他說道,好象他是昨天晚上離開馬賽,剛從埃克斯或土倫回來似的。

“您好,佩尼隆!”莫雷爾回答,他雖然微笑著,卻禁不住滿眶熱淚,“船長在哪兒?”

“船長,莫雷爾先生,他生病留在帕樂馬了,感謝上帝,他病得并不厲害,幾天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他康復回來的。”

“很好,現在你把事情講講吧,佩尼攏”佩尼隆把他嘴里嚼著的煙草從右面頂到了左面,用手遮住嘴,轉過頭去,吐了一大口煙汁,然后叉開一只腳,開始講了起來。“你瞧,莫雷爾先生,”他說,“我們風平浪靜的航行了一星期,然后在布蘭克海岬和波加達海岬之間的一段海面上乘著一陣和緩的南——西南風航行,忽然茄馬特船長走到了我面前,我得告訴你,我那時正在掌舵,他說,‘佩尼隆,你看那邊升起的那些云是什么意思?’我那時自己也正在看那些云。‘我看它們升得太快了,不象是沒有原因的,我看那不是好兆頭,否則不會那樣黑。’‘我也是這么看,’船長說,‘我先來防一手。

我們張的帆太多啦。喂!全體來松帆!拉落三角頭帆!’真是千鈞一發啊,命令剛下,狂風就趕上了我們,船開始傾斜起來。

‘嗨,’船長說,‘我們的帆還是扯得太多了,全體來落大帆!’五分鐘以后,大帆落下來了,我們只得扯著尾帆和上桅帆航行。

‘喂,佩尼隆,’船長說,‘你干嘛搖頭?’‘咦,’我說,‘我想它不見得就此肯罷休呢。’‘你說得不錯,’他回答說,‘我們要遇到大風了’‘大風!不止大風,我們要遇到的是一場暴風,不然就算我看走眼了。’你可以看到那風就象蒙德里頓的灰沙一樣的刮過來了,幸虧船長熟悉這種事,‘全體注意!頂帆收兩隔!’船長喊道,‘帆腳索放松,綁緊,落上桅帆,扯起帆桁上的滑車!’”

“在那種緯度的地方這樣做是不夠的,”那英國人說道。“如果是我,我就把頂帆放四隔,把尾帆扯落。”

他這堅決,響亮和出人意外的聲音使人人都吃了一驚。佩尼隆把手遮在眼睛上,仔細端祥了一下這個批評他船長的技術的人。“我們干得更好,先生,”老水手不無敬意地說道,“我們把船尾對準風頭,順風奔走。十分鐘以后,我們扯落頂帆,光著桅桿飛駛。”

“那艘船太舊了,經不起那樣的風險。”英國人說道。

“哦,就是這把我們斷送啦,在顛簸了十二個鐘頭以后,船出了一個漏洞,進水了,佩尼隆,’船長說,‘我看我們正在往下沉,把舵給我,到下艙去看看。’我把舵交給了他,就下去了,那兒已經有三尺深的水了。我喊道,‘全體來抽水!’可是太晚了,好象我們抽出得愈多,進來的也愈多。‘啊,’在抽了四個鐘頭水以后,我說,‘既然我們是在往下沉,就讓我們沉下去算了,我們總得死一次的。’‘你就是這樣做出的榜樣嗎,佩尼隆!’船長喊道,‘好極了,等一等。’他到他的船艙里去拿了一對手槍回來,‘誰第一個離開抽水泵,我就一槍把他的腦髓打出來!’他說道。”

“干得好!”英國人說。

“只要道理講清了,大家自然勇氣也就來了,”那水手繼續說,“那個時候,風勢減弱了,海也平靜下去了,但水卻不斷地漲上來,雖不多,只是每小時兩寸,但它還是不停地漲。每小時兩寸似乎不算多,但十二小時就成兩尺啦,而兩尺加上我們以前有的三尺就變成了五尺。‘來吧,’船長說,‘我們已經盡了我們的力了,莫雷爾先生不能再怪我們什么了。上救生艇去吧,孩子們,越快越好!’”

“唉,”佩尼隆繼續說道,“你知道,莫雷爾先生,一個水手是舍不得丟下他的船的,但卻更舍不得他的命,所以我們也沒等他再說第二遍就行動了,愈是那樣,船就愈沉得快,象是在說:‘走吧,快逃命去吧!’我們馬上把小船放到水里,八個人都跳到了里面。船長是最后一個下來的,說得更準確一點,他沒有下來,他不肯離開大船,所以我就把他攔腰抱起,扔進了小船,然后我自己也跟著跳了下去。真是千鈞一發哪!我剛跳離,甲板就嘣的一聲象一艘主力艦上邊眾炮齊發似的炸裂了。十分鐘以后,船就向前傾然后又橫倒,連翻了幾個身,于是一切就算完了,法老號不見了。至于我們,我們三天沒吃沒喝,于是我們決定抽簽決定命運,看那一個來當其余的人的犧牲品,正在這時,我們看見了吉隆丹號,我們就發出求救的訊號,它看見了我們,向我們駛過來,把我們都救上了船。

“唉,莫雷爾先生,全部事實就是這樣,我以一個水手的名譽發誓!是不是真的?你們其它人也說說吧。”一片“是的”附和聲證明這個敘述已忠實詳細地講述了他們的不幸和受苦的情形。

“好了,好了,”莫雷爾先生說,“我知道你們誰都沒有錯,這只能怪命。這件事是上帝的意志,我還欠你們多少薪水?”

“噢,那個我們不該了吧,莫雷爾先生。”

“不,我們要談。”

“好吧,那么,是三個月。”佩尼隆說。

“柯克萊斯!給這些誠實的人每人付兩百法郎,”莫雷爾說道。“要是在別的時候,”他又說,“我本來會說,另外再給他們兩百法算是獎金的,但時代不同羅,我現在僅有的一點錢也不是我自己的了。”

佩尼隆轉身和他的同伴商量了幾句話。

“至于那個,莫雷爾先生,”他說道,又轉動著嘴里的那塊煙草,“至于那個——”

“至于什么?”

“那錢。”

“怎么了?”

“我們都說,我們目前只要五十法郎就夠了,其余的我們可以等到下次再算。”

“謝謝,我的朋友們,謝謝!”莫雷爾把手按在心口上說道。

“拿著吧,拿著吧!假如你們能找到另外一個老板,去為他服務吧,你們可以走了。”

這最后的幾句話在水手們身上發生了一種奇異的效果。

佩尼隆差一點把他的煙草塊吞了下去,幸虧他又吐了出來。

“什么!莫雷爾先生,”他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你打發我們走嗎?那么你生我們的氣了,是嗎?”

“不,不!”莫雷爾先生說道,“我沒有生氣,我也不是要打發你們走,只是我已經沒有船了,所以我不再需要什么水手了。”

“沒有船了,”佩尼隆答道,“嗯,可是,你會再造的呀,我們可以等著呀。”

“我已沒有錢再造船了,佩尼隆,”船主帶著一個悲哀微笑說道,“所以我無法接受你們的好意了。”

“沒有錢了!那么你一定不要再付錢給我們了。我們可以象法老號一樣,兩手空空地走的。”

“夠了,夠了,我的朋友們!”莫雷爾喊道,他幾乎要被壓垮了。“去吧,我求求你們,等我將來情況好一些的時候我們再見吧。艾曼紐,陪他們下去,按我的吩咐去做吧。”

“至少,我們可以再見面的吧,莫雷爾先生?”佩尼龍隆問。

“是的,我的朋友們,至少,我希望如此。現在去吧。”他向柯克萊斯示意,柯克萊斯就先走了,水手們跟在他的后面,艾曼紐在最后。“現在,”船主對他的妻子和女兒說,“你們也去吧,我想和這位先生單獨談一會兒。”說著他向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首席代表瞥了一眼,后者在這一幕中,始終坐在那個角落里,除了我們上面提到過的那幾句話以外,他沒有過任何別的舉動。兩個女人對這個人望了一眼,她們已完全忘記了還有這個人在場,于是就退了出去尤莉在離開房間的時候,對陌生人投去了一個懇求的目光,后者報以她一個微笑,當時如果有一個無利害關系的旁觀者在場,看到他那嚴肅的臉上竟會顯出這樣的微笑,一定會感到很驚奇的。這時房間里只剩下了兩個男人。“唉,先生,”莫雷爾倒入一張椅子里,說道,“您都聽見了,我再沒有什么可告訴您的了。”

“我都清楚了,”英國人答道,“一場新的災難又降臨到了您的身上,而這只能增加我為您效勞的愿望。”

“噢,先生!”莫雷爾輕喚了一聲。

“我看,”那陌生人又說道,“我是您最大的債權人,是不是?”

“您的期票,至少,是該最先付清的。”

“您希望延期付款嗎?”

“延期不僅可以挽救我的名譽,也可以拯救我的生命。”

“那么您希望延期多久呢?”

莫雷爾想了一下。“兩個月吧。”他說道。

“我愿意給您三個月的時間。”那陌生人回答道。

“但是,”莫雷爾問道,“湯姆生-弗倫奇銀行能同意嗎?”

“噢,一切由我負責好了,今天是六月五日對吧?”

“是的。”

“好,請重新開一下這些期票,改到九月五日,到九月五日,十一點鐘,時鐘的針指在十一點上時,我來收錢。”

“我等著您,”莫雷爾回答說,“我會付款給你的,不然的話,我就死。”這最后的幾個字的音調說得很低,以致那陌生人根本沒聽到。期票重新開過后,舊的被撕毀了,那可憐的船主發現自己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讓他去想辦法。英國人以他那個民族所特具的平靜的態度接受了他的一番謝意,莫雷爾向他說了許多表示感激的話,親自送他到樓梯口。那陌生人在樓梯上遇見了尤莉,她假裝要下樓,但實際是卻在等他。“噢,先生!”她合著雙手說道。

“小姐,”那陌生人說道,“有一天,你會收到一封署名‘水手辛巴德’的信。不論那封信看來有多么奇怪,你一定要按照信上所吩咐你的話去做。”

“是的,先生。”尤莉回答。

“你答應這樣去做嗎?”

“我向您發誓,我一定照辦!”

“很好。再會了,小姐!愿你永遠象現在一樣的純潔高尚,我相信上天會回報你,賜艾曼紐做你的丈夫。”

尤莉輕輕地叫了一聲,面孔紅得象一朵玫瑰,伸手扶住了欄桿。那陌生人擺了擺手,繼續下樓去了。他在天井里找到了佩尼隆,佩尼隆正兩手各拿著一個內裝一百法郎的紙包,似乎不能決定究竟是拿了好還是不拿好。

“跟我來,朋友,”英國人說道,“我想跟你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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