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真假獸王
- 韓城I殊途
- 覃黙
- 6086字
- 2014-06-02 20:30:42
你想不到我會走出那個房間?
卓別離想不到,他更想不到韓昱會用這么樣的法子,將行動提前。
當他知道現在就要控制圃星洞的時候,他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很難看,就像被人插中了脖子,而他卻不知道那只手從哪里來,什么時候來的。
“你在害怕?”命開口問道。
他確實滿心恐懼,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到了極點。
“恐懼往往會讓人做出許多不該做的事,你本不該害怕的。”命凝視著卓別離,聲音陡然變得沉穩有力,緩緩說道,“因為,還有我在。”
卓別離也回望著他,突然發問:“梅子塢當真已命喪風跡之手?”
命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良久才給出答案:“他并未死去。”
卓別離轉身離去,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命的眼中滿是凝重與憂慮。事情的發展確實有些超乎預料地迅速,但絕不能因此心生怯意,命對此再清楚不過。
他為何如此害怕?
命又為何要對他說有自己在?
他們二人的內心深處,是否都隱匿著同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蒂南山中藏著一處洞穴,圃星洞前有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竹葉林下流淌著一條清澈的小溪。卓別離緩緩走在溪水上,任由冰冷的溪水刺激著自己,他迫切需要冷靜下來,此刻,他最渴望的便是能有片刻的寧靜。
接下來,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細細思索。他必須立刻開始模擬未來可能遭遇的種種危機,拼盡全力將傷害和破壞降到最低限度。
他所憂慮的,絕非自身安危!
寒冷的天氣,潺潺的溪水聲,山那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這本該是令人身心舒暢的美妙景致,可卓別離卻覺得整個世界仿佛瞬間被一層寒霜籠罩,冷得讓人瑟瑟發抖,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他抬起頭,看到圃星洞的那一刻,仿佛也看到了死亡的陰影,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令人膽寒的死亡氣息。
然而,他卻感到無比的無力……
——人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時,往往會陷入不知所措的慌亂,內心被恐懼填滿。
——其實,事情本身或許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的復雜難測。人在很多時候似乎能夠掌控諸多事情,可人心卻讓這種掌控力變得模糊不清……
這難道不是人類的悲哀嗎?實在是對人性莫大的諷刺!
忽然,從山上飄來陣陣悠揚的笛聲。時而深情婉轉,如同一曲深情的告白,向遠方的她傾訴著內心默默奉獻的愛意,卻又夾雜著一絲哀怨,埋怨她為何如此狠心,與自己相隔甚遠;時而激昂澎湃,似飛瀑直下,氣勢磅礴,仿佛在高聲吶喊,宣告著自己必將如王者般榮耀歸來……
卓別離自然聽過這種笛聲,這世上能將笛藝演繹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可謂寥寥無幾。
朱棣無疑是其中之一。
笛聲裊裊,余音在空氣中久久縈繞,一片片竹葉隨著悠揚的旋律紛紛飄落,畫面凄美而又感傷。
朱棣靜靜地坐在竹林內的一塊青石上,雙眼緊閉。
“你來晚了。”他緩緩睜開雙眼,輕輕將笛子收入懷中,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稍一用力,笛子就會破碎。
卓別離只是淡淡地瞥了朱棣一眼,便徑直走到圃星洞前,目光緊緊凝視著洞口的那三個字,久久未曾移開。
朱棣走上前來,站在卓別離身旁,先是看了看卓別離,又將目光投向漆黑的洞穴,忽然說道:“我記得很多年前,你曾對我說過:人活著,總要面對諸多事情。當我們猶豫不決、想要退縮的時候,不妨問問自己的心,這件事究竟該不該做……”
卓別離突然打斷他的話:“我知道。”
朱棣臉上又浮現出那慣有的溫和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記得,而且一直都是這么做的。”
卓別離卻緩緩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落寞:“這些道理說給別人聽還行,我……我根本做不到。”
朱棣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卓別離竟會如此脆弱、如此傷感。這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么,讓卓別離如此困擾……
“那個人沒有來?”不知過了多久,卓別離突然問道。
“來了,從你聽到笛聲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趕來的路上了。”朱棣回答道。
“好,那我們等他。”卓別離說。
就在這時,竹林中突然刮起一陣強勁的風,空氣瞬間變得壓抑起來。
“不用等了,他已經來了。”朱棣說道。
卓別離也已感覺到,那個人就在他們身后。
“走——”
朱棣突然伸手拉住卓別離。
“如果你不想做這些事,讓我來吧。”
卓別離沒有回應,徑直走進了圃星洞。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不該做的事,自己去做或許能更好地掌控局面。
洞穴內昏暗無光,恰似他即將踏上的艱難征程,雖然前路崎嶇,但他堅信總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只是,這一天究竟還有多遠?
“我也記得,兩年前我曾跟你講過物極必反的道理。”卓別離忽然開口說道。
“我沒有忘記。”朱棣回應道。
“可這兩年來,你卻一直在苦練笛術。”卓別離接著說,“我從你的笛聲中,感受到了一股濃烈的戾氣。”
“我知道。”朱棣平靜地說。
“笛子一旦沾染了戾氣,就會變成一件傷人的兇器,到那時,受傷害的可就不僅僅是自己了。”卓別離憂心忡忡地說道。
朱棣突然停下腳步,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他輕輕撫摸著懷里的笛子,緩緩說道:“在它變成兇器之前,我會用我的熱血將這股戾氣澆滅。”
只是,到那時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這句話卓別離終究沒有說出口。一個人既然已經打算將自己寶貴的生命都奉獻出去,那他的決心必然無比堅定。
同樣的,一件事若能讓一個人下如此大的決心,那這件事必定有著非做不可的理由。
非做不可……
恍惚間,卓別離仿佛看到了一道光,宛如黃昏前那抹溫暖而短暫的夕陽余暉,雖轉瞬即逝,卻足以讓他的心安定下來,給予他足夠的勇氣和毅力,去走完這條未竟的道路。
光,真的有光,光里似乎有一群人。
他們在洞穴內沿著一道道蜿蜒的彎道前行,終于來到了洞窟。一進入洞窟,便看到了一大群形形色色的人。
這群人用各種各樣的眼神打量著他們這三個不速之客。其中一個人更是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熾熱的氣息,仿佛在向眾人宣告,他體內的熱血已經沸騰,急需找個出口發泄一番。
此刻,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比痛揍一個人更能讓自己的熱血冷卻下來了。
這個青年身材高大健壯,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如磐石般堅硬,他的拳頭仿佛蘊含著足以終結一條生命的力量。
只見他的拳頭如狂風般朝著卓別離襲來,目標自然不是朱棣。畢竟,親切善良、一臉和氣的人,通常不會讓人第一眼就產生想揍他的沖動。
卓別離卻一動不動,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瞧那青年一眼,仿佛這人早已是個死人,根本不存在,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
這青年見狀,心中的熱血愈發滾燙,他仿佛已經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他最喜歡聽這種聲音,更喜歡看到一拳下去,一條生命瞬間消逝的場景,那種生命如流星般隕落,連疼痛都來不及感受的瞬間,讓他無比癡迷。
然而,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碎的卻是他那堅硬如鐵的拳頭。一只手突然伸了出來,精準地握住了他的拳頭。緊接著,他看到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如此獨特,他甚至覺得世界上絕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睛。
剎那間,他的心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恐懼本就是一種強大而神秘的力量,至少能讓沸騰的熱血冷卻下來,如同被冰塊包裹。
可這青年的熱血卻愈發熾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體內快速流動,仿佛整個身體的血液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奔涌。隨后,他從別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那深紅的眼睛和漲紅的臉,緊接著,他就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身體漸漸干癟下去。
冰峰在烈陽的照耀下會融化成水,那人類呢?
人死后,究竟會留下什么?
是一段漸漸被遺忘的過去?還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這個健壯的青年卻什么都沒留下,他仿佛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一個普通人的過去或許還會隨著他的離去而在世間留下些許痕跡,而他卻連尸體都沒有留下,早已化作了一縷云煙。
那人松開手后,默默退到了朱棣身后。
一時間,洞窟內出奇地安靜,安靜得讓人感到害怕。
所有人都靜靜地站在原地,眼神平靜得仿佛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從未出現過,仿佛他們的同伴還依舊站在那里,未曾離去。
“死并不可悲,可悲的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還不明白自己為何而死,這才是真正的悲哀。”
人群緩緩散開,從中走出一位身材僅有五尺高,頭發雖已斑白,卻精神矍鑠、容光煥發的老人。
“瞧他那模樣,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死,而且死得這般突然。”老人感慨道。
原來,那青年叫桌子?
他的父母給他取這個名字,難道本意是告誡他要做一個如桌子般平凡普通的人嗎?
“他確實怎么都想不到。”卓別離回應道。
“死亡本就難以預料,它隨時都可能降臨,所以人更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朱棣說道。
老人先看了卓別離一眼,隨后將目光投向朱棣:“你就是剛才在外面吹笛的人?”
“正是在下。”朱棣應道。
“真沒想到,你的人竟遠沒有你的笛聲那般充滿戾氣。”老人說道。
“多謝前輩評價。”朱棣眼中滿是惋惜,“我也沒想到他這么快就丟了性命。”
“難道你沒想過要他的命?”老人追問道。
“生命如此珍貴,我怎會有此念頭?”朱棣反問道。
老人盯著朱棣,眼中流露出極為復雜的情緒,似有熊熊怒火,仿佛要將朱棣吞噬:“可他現在已經死了。”
朱棣的神色并未有太大變化,依舊帶著幾分和氣與惋惜:“他本不必死的。過于安逸的日子,讓他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迷失了本性?
老人反復默念著這句話,仿佛也在內心深處質問自己:我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覺中迷失了本性?
朱棣接著說道:“所以像你們這一類人,一旦迷失了本性,離死亡也就不遠了,不是自我毀滅,就是死于他人之手。”
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然而在死亡面前,人往往容易變得躁動不安,可眼前這群人卻依舊沒有任何舉動,只是看向卓別離等人的目光愈發犀利、充滿惡意。
老人緩緩走到那青年消失的地方,仰起頭,望著那一片仍在漂浮的塵埃,仿佛透過這塵埃,看到了自己以及身后這群人的未來。
“人死如燈滅!”老人看向朱棣,又說道,“你應該能看出來,即便我們迷失了本性,今天要留下你們三人的性命,也并非難事。”
“看得出。”朱棣看了卓別離一眼,悄悄使了個眼色,可卓別離卻似乎毫無察覺。“你們骨子里高傲的血液,確實賦予了你們這樣的能力,但今天不行。”
“就因為你身后那個人?”老人疑惑地看向站在朱棣身后的人,雖然能感覺到此人能力不凡,可在他看來,還遠遠達不到能左右局勢的程度。
“你竟看不出來他是誰?”朱棣問道。
“他究竟是誰?”老人說著,忽然朝著人群走去,似乎人群中有什么人要與他交談。
“這個人,你雖然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不過……”朱棣先指了指老人,又指向前面的那群人,繼續說道,“你,還有你們,都應該知道他的身份。”
卓別離接口道:“他就是你們一直追尋的尊嚴,你們至高無上的王。”
那人緩緩走出,渾身散發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傲與高貴氣質,的確宛如那不可一世的王者。
那群人依舊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絲毫動作,老人也沒有再開口,他們誰都不愿輕易打破這份沉默。這,也是他們高傲的尊嚴所在。
“他是?”
話音未落,老人已瞬間出現在那個人身旁。
就在這一瞬間,老人仿佛脫胎換骨,不再是那個看似平凡的老者,剎那間變得無比高大、強悍。他身上散發的氣勢,以及那銳利的目光,讓人毫不懷疑他舉手投足間便能擁有摧毀一切的力量。
卓別離站在原地,迎著老人的目光,神色淡定且語氣肯定地吐出兩個字:
“他是——”
那人同樣沒有動,甚至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分給老人,仿佛老人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
畢竟,他身上流淌著的是無比高傲的血液,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尊嚴,自然可以對任何人的存在都不屑一顧。
“我們流淌的血液絕不允許失敗和弱者的存在,所以我們有必要驗證一下,他究竟是不是我們的王。”老人說道。
在這個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世界里,最好的驗證方法,無疑是在生死之間展開一場殘酷的角逐。
“你現在不妨試試看。”卓別離說道。
老人緊緊盯著那個人,朱棣則看向卓別離,此時他的手心已滿是汗水。一陣冷風拂過,他只覺得手心冰涼,甚至整個人都仿佛墜入了冰河之中,沉入水底后,即便浮出水面,卻依舊無法上岸,心中滿是無助與不安。
他自然經歷過無數的生離死別,也參與過許多大大小小的生死之戰。在那些殘酷的磨難中,他早已成長蛻變,本應無懼生死。
可這一次,他又為何如此害怕?
是因為以往他總能將生死置之度外,而這一次卻無法做到?
還是因為歷經了太多的生死考驗,他開始學會珍惜生命?
亦或是……
老人的目光始終沒有從那個人身上移開,他依舊沒有動,但眼神卻在不斷變化。先是變得犀利而兇狠,那嗜血的目光仿佛要將面前的這個人瞬間吞噬,似乎已將其視作一個死人,只要稍有動作,便會立刻取其性命。
然而,眼神又一變,此刻看向面前這個人的目光,竟與剛才看著那青年死亡化成塵埃時一模一樣,充滿了哀傷與憐憫。
血債血償,一命抵一命。
這個人剛才如此干脆地殺死了桌子,老人是不是也要讓這個人遭受同樣的命運,甚至手段更加狠辣、殘忍?
一動就死——
就在眾人以為老人要動手之時,老人卻突然高舉雙手,單膝緩緩跪了下去。
隨著老人這一跪,他身后的那群人也整齊劃一地跟著一起跪下。
此時,他們的目光已不再充滿嗜血、毒辣與仇恨,取而代之的是熱血、虔誠與尊崇。那沸騰的熱血,澎湃的尊崇,至高無上的虔誠,仿佛面前跪著的是他們心中無比高貴而高傲的王。
他,就是他們的王!
以暴制暴,勝者為王!
只是,這些向來崇尚熱血的人,面對心中的疑惑,為何竟會放棄一貫的追求,放下那滿腔的熱血?
********
“你確定?”韓昱問道。
“確定。”卓別離回答道。
“朱棣確實連續幾天都在圃星洞吹奏笛子?”韓昱又問。
“是。”卓別離肯定道。
“第一個沖出來的人,也被他立即殺死了?”韓昱接著問。
“是。”卓別離再次給予肯定答復。
“你也確實做了挑釁他們尊嚴的事情?”韓昱繼續追問。
“是。”卓別離依舊回答道。
“可他們這群人居然還能沉得住氣,最后竟然相信了我們帶去的那個人就是他們的王。”韓昱說道。
要知道,這些崇尚熱血的人,向來不畏懼死亡。對于那些敢于挑釁他們尊嚴的人,他們必定會用對方的鮮血來染紅自己高傲的尊嚴!
“他們沒有暴動,或許是因為……”人群里有人跟老人說話的那一幕,卓別離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在這一類人中,老人的地位顯然很高,能讓地位如此之高的人主動走過去交談,那么那個人的地位自然也不會低。
那個人究竟是誰?
卓別離心中雖有猜測,卻不敢確定。
“他們真正的王早已歸來。”韓昱替他說出了心中所想。
王者歸來,他們自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臣服。
只是,既然真正的王已經歸來,卻又出現了另一個所謂的“王”,那么那個人自然是死路一條。
可他們為什么沒有這么做呢?
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安寧日子,讓他們渴望繼續保持這份安寧?
倘若這是一場陰謀,那又會是怎樣的陰謀呢?
忽然間,韓昱的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絕塵——
他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另一個人呢?
難道是因為這個人曾經對他的生命構成過威脅,所以當他再次感受到威脅時,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
黃昏時分,天色漸暗。
淡淡的余暉灑在韓昱那張慘白的臉上。
他獨自站在窗前,遙望著天邊那漸漸暗淡下去的光芒。
山,依舊是那座巍峨的山;林木,依舊是那般青蔥秀麗。可那些人呢?他們似乎依然在等待著什么。
這一天即將過去,明天又即將來臨,時光就這樣日復一日地流逝著。
真的還需要繼續等待嗎?
不,即便今天面臨再多的困擾與阻礙,韓昱也不想再等下去了。等?若是明天障礙依舊存在,難道還要繼續等待下一個明天?
此刻,他那張慘白的臉已漸漸泛起一絲血色,仿佛在這一刻,他已下定了無比堅定的決心。既然已經邁出了這一步,那么他的腳步就絕不停止。
明天縱然還有重重障礙,那又如何?那畢竟已是明天的事。人既然無法預知和跨越明天的未知,那就等到明天來臨,用決然的勇氣去直面一切,將所有難題一一刃解!
韓昱微微握緊了拳頭,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堅毅。他深知,等待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唯有主動出擊,才能在這復雜多變的局勢中尋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