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朝議功與罪
- 慶之的野望
- 趙隱王
- 3461字
- 2014-05-10 11:18:34
又是一個清晨。太極殿外,灰暗的天空中,下起了細細密密的初冬小雨。
一位位大臣坐著轎子,冒雨來到了皇宮里上早朝,心情可想而知。
那位異國的貴族男子也在人群中,他鉆出皇帝蕭衍為他精心準備的軟呢轎,用衣袖遮蓋著頭頂,飛快地拾階而上,跑到了太極殿外的檐廊下。
他抬頭望向天空。天空中,絲絲縷縷的烏云壓得格外低,仿佛觸手可及。他整了整略微有些淋濕的朝服,開始抱怨這南方的氣候:“眼看著都到冬天了,怎么還會突然下起這樣的雨呢?”
旁邊一位大臣看了看他,笑道:“南方都是這樣的,整個冬天里,不知道會下多少場雨呢!”
那貴族男子嘆道:“在我們北方,一般這時候都不會下雨的,只會下雪。”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初冬小雨,一下子竟勾起了他的思鄉之情。他是多么渴望再次踏上故土啊。可要如何才能回去呢?
這時,老太監站在大殿外,大聲宣告早朝開始,各位大臣進殿。于是,廊下的眾大臣都稍稍整理一下衣冠,大步跨過門坎,走進了大殿。
貴族男子收拾了下心中的愁緒,也隨著眾人一起走了進去。廊下頓時變得空蕩蕩的。
大殿里,眾大臣分成兩行排列,站在大殿兩邊。這時,蕭衍也是一身龍袍,走了出來。眾大臣立即就地跪倒,三呼萬歲。
“平身吧?!笔捬芴Я讼率?,然后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今日可有要事參奏?”
一位將作大匠走出行列,手持玉笏,低頭奏道:“啟稟陛下,同泰寺修建日程過半,無奈近期建康城中,物價飛漲,國庫所撥給的資金,其耗費量大大超出了預期,根本撐不到工程完成的那天。懇請陛下準允,再增撥資金,令工程順利完成?!?
旁邊一位大臣跳出來道:“同泰寺的建造已經耗費巨資,國庫不堪重負,如何還能再增加投入?”
將作大匠一聽,撇了撇嘴,接道:“若如此,請陛下頒下御旨,準許微臣立金衣泥身之佛。這樣每尊佛上可以節省出不少錢,算下來也能勉強維持。”
蕭衍怒道:“胡扯!堂堂大梁京都,佛身豈能用金衣泥身?你們這些人,平日里只知道欺瞞百姓,這朕都沒有計較。怎么,現在又欺瞞到神佛頭上來了?不行,絕對不行,佛身必須用純金打造,尺寸也須毫分不差。不達要求,朕拿你是問!”
將作大臣頭一縮,道:“那這資金......”
蕭衍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這個朕改日自有計較。會給你的,不必擔心!”
兩位大臣都退回了行列。另外一位大臣馬上走了出來,稟道:“陛下。北方來消息稱,魏國契胡大將爾朱榮自從率兵進駐洛陽,殺死魏國無數重臣后,近日又出兵滅掉了葛榮,權勢日盛,將傀儡皇帝元子攸玩弄在股掌之間。那爾朱榮專橫殘暴,親信小人,專害忠良,不得人心,民怨沸騰,多處地方都生出了民變,青州刑杲揭竿而起,聲勢浩大,對爾朱榮的專權形成了極大的威脅。微臣以為,我大梁理應趁其大亂,于此時出兵,盡收淮北河南之地。”
行列中,那貴族男子一聽此奏,頓時抬起了頭來,看著高高在上的蕭衍,心中既激動又不安,連忙也出列,站在大殿中央:“陛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時北方的形勢,乃是上天賜予陛下的大好良機呀!望陛下成全微臣,分撥微臣數萬人馬,去收復我大魏舊日河山。若真能取得社稷江山,微臣愿意終生只稱魏王,世世代代尊奉大梁為宗主國!”
原來他就是魏國逃亡而來的北海王元顥,到了大梁后,蕭衍又封他做了魏王。
蕭衍擺擺手,示意元顥不要再說了。他斜倚著龍椅,淡淡地笑道:“剛才是誰說的,盡取淮北河南之地?說得輕巧,做起來可就沒這么容易了。光為了攻占這渦陽城,朕就沒少花心思。何況,如今各路兵馬都在邊關一線,與北方各軍展開戰斗,根本不可能另外抽調出一支軍隊來,去完成收復淮北河南的任務?!?
“陛下?!痹椀拖骂^來,語氣中隱含著酸楚。
蕭衍轉過來,對元顥道:“魏王。朕知道,朱爾榮殺害了你的親人們這些日子里,你一心想著復仇,過得很煎熬。但朕這里也有不少難處。這種事情,急不得,尚需從長計議,你明白嗎?”
“微臣明白了?!痹検睾笸藘刹?,然后退回了眾臣行列中。
蕭衍見沒其他事情,便將那份軍報拿了出來,交給旁邊的老太監,用手指了指軍報道,“念給大家聽聽。”
于是,老太監轉過身來,面對著下面的眾臣,朗聲讀了起來。等老太監將軍報念完,眾人聽出是渦陽大捷,頓時拜倒一片,山呼萬歲。
蕭衍揮揮手制止了他們,道:“渦陽告捷,縱然是可喜可賀??杀娗涫欠衤犌辶??這軍報可是這么說的:陳慶之自稱握有圣上密詔,監禁主帥曹仲宗和將軍韋放,并率眾軍出戰云云。說明什么?說明這仗不是曹將軍打的。另外,朕也不曾給過什么密詔,叫他陳慶之將自己的上司給抓起來?。 ?
眾臣聽老皇帝這么說,都在下面紛紛議論開了。
“在此,朕要聽聽諸位的意見,此事到底該如何處置?”蕭衍道。
朱異從隊列中出來,昂首挺胸,朗聲道:“陛下,此事再明顯不過,何須再議。陳慶之矯詔囚帥,有犯上作亂之嫌,理當交付刑部,接受審訊。待查明事實真相及各種細節后,則應當拖出朱雀橋外,斬首示眾!”說完,便向蕭衍一拜,直接歸入隊列了。一幫子平日里和朱異混得很好的大臣們聽他這么一說,連忙都隨聲附和著:“對,對,此人當斬?!薄俺C詔之罪,罪不可赦!”“囚禁自己的主帥,簡直目無法度?!?
蕭衍聽他們吵鬧,很不耐煩,喝道:“一個個說!”
這幫人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再不敢說了。
蕭衍奇怪地道:“怎么?一說就吵吵得讓人頭疼,叫你們一個一個地說,你們如何又不說了?”
眾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這時,隊列中一位三十歲出頭的親王站了出來,原來是太子蕭統。他看看朱異,然后轉身向蕭衍行禮,道:“父皇,兒臣想問,這渦陽城到底是在哪位將軍的指揮下才攻下來的?”
蕭衍笑道:“這還用問?軍報上都說了,當然是陳慶之率軍擊破元昭所部援兵,渦陽城孤立無援,這才投降的么。”
蕭統道:“這就對了。既然陳將軍破城有功,首先就應該分賞他,不然還有誰愿意為我大梁投身疆場,拋頭顱灑熱血?”
蕭衍聽了,微微點了點頭。
朱異出列,插話道:“陛下,臣以為陳慶之不過是竊取了曹將軍的功勞罷了,其戰功根本不值一提。”
蕭統道:“朱大人可知道此前渦陽送來的軍報?”
朱異默然無語。
蕭統繼續道:“先前,在曹將軍統率下,我軍在元昭軍和渦陽守軍那里,可是沒能討得半分便宜啊!除了陳將軍的那次深夜劫營。所以,陳將軍的戰功不能一筆抹煞,有功必賞。”
蕭衍嗯了一聲,表示同意。大臣中也有幾人輕聲說話,表示支持太子。
蕭統繼續道:“其次,兒臣以為,有必要弄清楚,陳將軍為何會兵變?兒臣聽聞,元昭軍剛到時,陳將軍率領手下部隊,夜半劫營,突襲元昭先鋒騎兵得手,曹將軍非但沒有給予獎賞,反而將其囚禁起來,這才使得陳將軍與曹將軍心生嫌隙,有了后來的兵變囚帥之事。兒臣認為,這是曹將軍賞罰不明,治軍無方所造成的,并非陳將軍單方過錯?!?
朱異出來插嘴道:“那是他陳慶之不服從將令,擅自出兵。囚禁他也是應該的?!?
蕭統看了他一眼,又道:“曹將軍與敵軍疆持數月之久,遲遲不能攻下,甚至考慮要先行退軍,撤出戰場。這是曹將軍征戰無能。曹將軍理應負起他的主要責任,理應受得處罰。而陳將軍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發動兵變,因為沒有調遣全軍的兵權,才又不得已假稱持有密詔,一戰而元昭退兵,圍城而渦陽投降。他的所做所為,全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的。雖有過錯,也應當從輕發落?!?
朱異又反駁道:“無論他的出發點是什么,矯詔就是矯詔,囚帥就是囚帥,犯下的罪惡,他又豈能抵賴得掉!若不從重處罰,日后誰還愿意聽從上司的指揮?”
一幫大臣們連連稱是,力挺朱異。蕭統湊到朱異面前,道:“朱大人,你認為應該是跟著窩囊的領導一起窩囊一起戰死好呢,還是應該跳出來,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好?”
朱異冷笑道:“誰不想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讓主子高興?但國家自有法度,若一人只為自己痛快,而廢了公義,朱某不敢茍同。”
兩邊都說得有些道理。蕭衍坐在上面,也決定不了該如何處理了。
這時王規從隊列中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陳將軍有功也好,有過也罷。當前最關鍵的應該是怎么將陳將軍的兵權收掉,并將陳將軍、曹將軍等人從前線調回來。否則的話,我等在此治了他的罪,他那邊知曉,索性投了敵軍,豈不投鼠忌器?”
眾臣們又點頭稱是。
蕭衍不禁又納悶了:慶之會投靠魏軍嗎?
還沒等蕭衍對王規的話作出回答,殿下傳上話來,一直傳到大殿上:渦陽守將姜桃已將曹仲宗、韋放、陳慶之三人押解到京,正于宮外聽候發落。
蕭衍吃了一驚:這、難道軍中又兵變了?他連忙對殿下太監命令道:“宣渦陽守將姜桃帶三位將軍進殿。”
“宣渦陽守將姜桃帶三位將軍進殿!”老太監高聲重復著蕭衍的話。聲音在大殿上久久回蕩。殿外的侍衛又重復了一遍,然后殿外臺階下的侍衛也重復了一遍。蕭衍的命令被不斷重復著,傳出了宮外。
眾臣們私底下又議論開了,不確定到底又發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