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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蕊與戴維相遇于一場兩人都不怎么想參加的公司派對,那一刻兩人馬上知道這就是他們等了一輩子的時刻。在別人眼中,他們老派、保守,更別提陳腐、膽怯、難以取悅,冠在他們身上的冷淡形容詞簡直沒完沒了。他們也對自己抱持頑固看法,強力捍衛,認為自己只是平凡人,而且平凡有理,不該因為他們情感自制又挑剔而飽受批評,僅僅由于這些特質跟不上時代。

在這場著名的公司派對上,兩百名員工擠在一間華麗莊嚴的長房間里。三家關系企業公司(都和建筑有關)的員工,每年年終一起在此舉行派對,其余的三百六十四天,這個房間是會議室。派對很吵,小型樂隊演奏節奏的砰砰聲震動墻壁與地板。多數人在跳舞,因空間狹小而摩肩接踵,對對男女在原地跳躍打轉,好像腳底下有隱形唱盤。女員工盛裝出席,夸張、詭異、色彩繽紛:看我!看我!部分男士也同樣惹人注目。少數不跳舞的人被擠到墻邊,包括海蕊與戴維,捧著酒杯獨自站著——仿若旁觀者。兩人都在想,跳舞者(男女皆是,女性尤然)的臉扭曲擠皺,說是快樂享受,倒也像痛苦吶喊。這場面有種硬擠出來的興奮狂熱……但如同他們的許多其他想法,海蕊與戴維也不期望有人能分享自己此刻腦中所想。

從房間這一頭望去,如果有人能在裝扮奪目的人海中看到靠墻而站的海蕊,她就像模糊的蠟筆畫。仿若印象派畫作或魔幻特效攝影里的女孩,海蕊和背景融成一片。她身旁的大花瓶插著干燥植物,她的連衣裙也是花草圖案。仔細點看,便會發現她留了黑色鬈發,全然過時……藍色眼睛,溫柔但深思……嘴唇緊抿。其實,她的輪廓很深又好看,身材結實。一個健康的年輕女子,但,或許更適合待在花園里?

戴維已在原地站了一個小時,深思慢酌,嚴肅的灰藍色眼睛不時地看看這個人、那一對,看他們如何攀談又分開,在人群里來回彈跳。海蕊覺得戴維的樣子并不沉穩,好似躊躇彷徨,不斷挪動腳后跟維持平衡。他是個瘦長的年輕男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有張耿直的圓臉,還有一頭女孩都想撫弄的柔軟棕發,但他沉思的眼神隨即讓她們斷念。他讓女孩覺得不舒服,海蕊倒不會。她知道戴維外表的警戒疏離正是她的翻版,由此判斷他的風趣態度純粹是努力裝出來的。戴維的心里也對海蕊有相同的評估:她似乎和他一樣討厭這種場合。他們一眼就認出對方。海蕊在一家設計并經銷建材的公司業務部上班,戴維是建筑師。

到底這兩人是什么地方被視為怪胎、與別人格格不入?是他們對性的看法!這可是六十年代!戴維曾和一個他愛得很勉強的女孩維持了一段漫長而困難的關系,她正是戴維不想要的那種女人。他們笑說性格互斥才相吸嘛。她嘲弄戴維企圖改造她:“我猜你認為你可以讓時光倒轉,從我開始!”自從他們相當不愉快地分了手,戴維猜她睡遍了希生斯白蘭特公司里的每個男人。如果她也跟女人睡覺,他亦不吃驚。今晚的派對,她也來了,穿了一件猩紅色洋裝鑲黑色蕾絲,巧妙地模仿了弗拉明戈的舞裙。在這件混搭品之上,她的頭驚人浮現,純十九世紀二十年代復古風,絲緞般黑色長發在頸背處垂成一束,又在耳后扎成黑色光滑的兩束,額頭上還有一綹黑發。她和舞伴在房間另一頭飛轉,隔著人海對戴維瘋狂揮手飛吻,他則微笑以對,不傷感情嘛。至于海蕊,她還是處女。她的女友聞言尖叫:“你瘋了嗎?你現在還是個處女?”如果處女是一種需要辯解自衛的生理狀態,那她不當自己是個處女,而是用美麗包裝紙層層包裹,等待慎重送給正確對象的禮物。連她的姐妹都笑她。當她堅稱“很抱歉,我不喜歡隨便和人上床,我不適合”時,辦公室的女孩似乎頗覺好笑。她自知是眾人有趣的話題,常被刻薄地討論。就像她祖母那輩的好女人常用冷酷鄙夷的口吻說:“你知道的,她不道德”或“她沒有多好”或“她根本沒有道德觀”;又如她母親那輩的女人會說:“她是男人迷”或“她是花癡”——現在,這些開化的女孩也說:“鐵定她童年時發生了什么事,才會這樣。可憐的女孩。”

的確,有時她也覺得自己運氣不佳或某方面有缺憾,因為她和男人外出吃飯、看電影,當她拒絕進一步發展時,就被當作是不夠大方、思想病態的鐵證。她也曾和一個年輕女友(比辦公室那些女孩年輕)往來一陣子,結局是:海蕊絕望地界定那女孩“和其他人沒兩樣”,而界定自己是“不合時宜者”。多數夜晚,她孤獨度過,周末則常回母親家。她媽說:“嗯,你只是老派了點。很多女孩如果有機會,也想保守點。”

這兩個古怪的人,海蕊與戴維,不約而同地從自己的角落走向對方。“不約而同”這點很重要,因為這個著名的公司派對后來成為他們故事的一部分。“是的,完全同一時間……”他們必須擠過擁到墻邊的人群;把杯子高舉過頭,以防潑灑到舞客。當他們終于面對面,露出微笑(或許略帶焦慮),他牽起她的手,兩人沿路推擠人群走到隔壁房間,那里供應自助餐,擠滿了喧囂的人群,他們又擠過人群到走廊,零星幾對情侶在此熱擁。他們推開第一扇未上鎖的門,里面是間辦公室,有辦公桌椅,還有一張沙發。寂然……嗯,幾乎。他們嘆了口氣,放下酒杯,相對而坐,這樣才能盡情看著對方,開始聊天。他們熱烈交談,仿佛以前都不準說話,又仿佛極其渴望說話。他們繼續緊緊相偎聊天,直到走廊對面的房間嘈雜聲漸歇,然后他們悄悄溜走,回到戴維位于近處的公寓。他們躺在床上,手牽手繼續聊天,時而接吻,而后睡去。海蕊幾乎是馬上搬去和戴維同居,因為她只分租得起大公寓的一個房間。他們已經決定春天結婚。何必等待?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海蕊是長女,有兩個妹妹。一直到十八歲離家,她才知道自己受惠于童年良多,她多數朋友的父母離異,過著隨性而危險的生活,而且套句說法——有情緒困擾的傾向。海蕊毫不困擾,她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在學校表現不錯,上了藝術學院,成為制圖設計師,這份工作用來打發婚前時光,還算合適。她從不煩惱要不要做職業婦女,但她不希望大家認為她比想象中的還要古怪,所以此事還有討論空間。她母親是個滿足的女人,擁有想要的一切,至少她和她的女兒們如此認為。海蕊的父母理所當然地認為快樂的生活奠基于快樂的家庭。

戴維的家庭背景完全不一樣。他七歲時父母便離異。他常(其實太經常了)開玩笑說,他有兩對父母;他是那種擁有兩個家,在兩個家都有房間的小孩,兩邊父母都很關切他的心理問題。他沒被惡意對待或刁難,雖然心理上不舒服,甚至不快樂。他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他的繼父菲德烈·柏克是個做學問的人,歷史學者,在牛津有棟寒酸的大房子。戴維還蠻喜歡他的繼父,他人很好但有點冷淡,他母親也一樣和善而疏遠。他在那棟房子的臥房就是他的家,或者該說“曾經是”他的家,因為在他的想象中,他很快就要和海蕊建立一個家,是過去這個家的延伸與擴大。曾經被他視為家的那間大臥房位于房子尾端,俯瞰荒蕪的庭院;房間寒磣,充滿男孩時期的氣息和典型英國式冷淡的氣氛。戴維的生父詹姆斯·駱維特再娶的對象和他是同路人,一個能干、善良、聒噪的女人,散發著富人式的犬儒愉悅。詹姆斯是造船商,每當戴維同意造訪老爸,他的“家”不是游艇臥鋪,就是法國南部或西印度群島別墅里的一個房間。他們會說:“戴維,這是你的房間!”他還是比較喜歡牛津的老房間。成長過程中,他對未來有嚴格的自我要求,他的孩子絕對要過不一樣的生活。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樣的女人。如果說海蕊是以老派觀點看待她的未來——某個男人將交給她一把開啟她王國的鑰匙,在那個王國里,她將找到本性渴望的一切,或許她一開始并不自覺這是她的天賦權利,而后卻日益堅定趨近這個目標,不容任何模糊與曲折——戴維則視他的未來是需要努力以赴與細心保護的。他的妻子必須與他有下列共同點:他們都知道幸福在哪里并知道如何保有它。認識海蕊時,戴維已經三十歲,在這之前,他以野心男子的嚴峻自律投入工作,現在他是為了“家”而努力。

他們想要的那種生活和適合的房子,在倫敦是找不到的。反正,他們也不確定要住在倫敦,他們寧可選擇有特殊風味的小城。周末時,他們在倫敦附近(通勤可達)的城鎮找房子,沒多久便找到一棟坐落于茂盛花園的維多利亞式大房子。完美極了!但對年輕夫婦而言,實在太瘋狂了——三層樓外加閣樓,許多房間、走廊與樓梯轉角……孩子再多,也有足夠空間。

他們的確想要許多孩子。懷抱對未來的巨大期望,他們以微帶挑戰的口吻說:“我們不在乎孩子多。”“四個,甚至五個……”戴維說,“或者六個。”“或者六個!”海蕊說著,因如釋重負而笑出淚來。他們倒在床上大笑、翻滾、親吻,狂喜不已,因為他們原本以為“多生孩子”這檔事可能會遭到對方拒絕或者必須妥協,現在顯然顧慮解除了。不過,他們也只能跟彼此說“至少生六個”,卻無法講給別人聽。因為戴維雖然薪水不低,再加上海蕊的薪水,卻仍付不起這棟房子的貸款。但他們會想辦法應付。她會繼續工作兩年,每日和戴維坐車到倫敦上班,然后……

買下這棟房子的那個下午,他們手牽手站在前廊,花園里鳥兒啁啾,早春寒雨將仍烏黑的樹木粗枝淋得發亮。他們打開前門,心兒快樂怦跳,置身極大的房間,面對寬敞的樓梯。前任屋主和他們一樣,知道“家”該是什么樣子。一樓的墻壁全部打掉,空間變得極大,一半是廚房,以一道矮墻做區隔,矮墻上面可以擺書,剩下的一半空間足夠擺上長沙發、椅子等讓人伸展手腳和舒服享受的起居室家具。他們溫柔輕步穿過這個巨大房間,屏住呼吸,微笑相視,看到對方淚水浮上眼眶,便笑得更開心了。他們走過即將鋪上地毯的光禿地板,踏上老式銅條貼邊(也需要鋪上地毯)的樓梯,往上爬。二樓有一間大臥房——他們的;正對門是一間小臥房,他們的孩子出生后將先住在這間。這一層還有四間頗像樣的房間。他們繼續跨上變得稍窄但仍然寬敞的樓梯,三樓還有四間臥房,窗子和樓下臥房的一樣,可以看到樹木、花園與草坪——全是郊區的愉悅景色。再往樓上走,是巨大的閣樓,孩子到了喜愛神奇秘密游戲的年紀時,正適合他們玩耍。

他們慢步踱下樓梯,一層樓,兩層樓,經過一個又一個房間,想象里面滿是孩子、親戚與客人,再度來到他們的臥房。房間里有張大床,是前任屋主夫婦特別訂做的。售屋代理人說,前任屋主如要帶走這張床得拆下來,況且他們要搬到國外了。海蕊與戴維并肩躺在床上,審視自己的房間。他們靜默不語,驚喜于他們所接收的一切。未來的歲月里,窗外的紫丁香樹、躲在樹背后渲染的太陽,都將在寬闊的天花板上描畫出誘人的陰影。他們轉頭望向窗外,紫丁香樹梢花苞飽滿,馬上就要燦爛綻放。然后他們轉頭相視,淚水滑下臉龐。他們開始在那張床上做愛。海蕊差點哭喊:“不要,住手!我們這是干什么?”他們不是決定要兩年后才生孩子嗎?但她被戴維的意圖感動了——是的,他以一種審慎專注的熱情與她做愛,深深望進她的眼睛,讓海蕊接受了他,也接受他占有她體內的未來。她沒用避孕用品(他們都不信任避孕藥),現在又是受孕期。但他們以這種嚴肅審慎的心情繼續做愛,一次,兩次。稍后,當臥房暗了下來,他們又做了一次。

海蕊很害怕,卻決心不顯露自己的憂懼,小聲說:“嗯,我猜木已成舟了。”

戴維笑了。那是種肆無忌憚、不顧一切的大笑,完全不像素日那個風趣、節制、謙虛的戴維。現在房間變得很暗,顯得巨大,好似無邊的洞穴。樹枝刮過近處的墻壁。房間內有冷雨濕土與性愛的氣味。戴維躺著微笑,當他發現海蕊在看他,便微微歪過頭去,用笑容包納了她,但是他的眼里閃爍著她無法猜透的心思。她不認識他了……為了打破眼前的魔咒,她飛快地說:“戴維。”但是他的擁抱突然收緊,他的手以海蕊想象不到的力氣抓住她的上臂,堅持不放,仿佛告訴她:安靜。

他們躺在那兒,直到逐漸恢復平常,才能轉頭注視親吻,那是令人安心的白日之吻。他們起身在濕冷黑暗中穿衣——房子還沒通電。他們安靜地走下樓梯,步出這棟他們已經完全占為己有的房子,進入尚未被他們占有,依然對他們神秘隱藏的花園。

海蕊坐進車子準備回倫敦時,打趣說:“嗯,如果我懷孕了,我們要怎么付這棟房子的錢?”

真的,怎么辦?果然就在那個下雨的黃昏,就在那間臥房里,海蕊受孕了。想到他們資源的稀少與財力的薄弱,好一陣子,他們心情非常不好。人一旦貧困窘迫,就仿佛等待世人審判;海蕊與戴維也覺得自己貧瘠、無能,除了被眾人視為“腦袋不清楚”的固執信念外,一無所有。

品牌:譯林出版社
譯者:何穎怡
上架時間:2017-03-16 15:28:16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譯林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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