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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5評論第1章 生活從此被顛覆(1)
這天下午鄭蕓去幼兒園接兒子牛牛,發(fā)現(xiàn)兒子臉上有一條血痂,問怎么回事,半天也答不出來,只好跟老師反映。老師反饋說是牛牛多事,小女孩才用指甲摳了他的臉。但鄭蕓堅信牛牛不會有這樣的行為,最后她找了校長,小女孩承認(rèn)錯誤,班主任為此不悅,列舉了牛牛種種與其他孩子不同的行為,指出他有毛病不適合上幼兒園。鄭蕓與老師爭論,為了驗證兒子是正常的,她帶著牛牛去醫(yī)院,得來的是一個介乎中間的診斷“自閉癥傾向”……鄭蕓的生活從此顛覆,再也回不去從前的,甚至是正常的軌道。
1
正要穿過馬路的時候,一個戴紅帽的女孩走過來,熱情地遞給鄭蕓一張宣傳單,她以為是張廣告紙,順手一捏就準(zhǔn)備扔到路邊的垃圾桶里去,可是就在伸手的那刻,紅底白字一閃,瞥見志愿者三個字,鄭蕓收回了手,粗略地掃了一眼,原來是志愿者組織的介紹,想了想,她將宣傳單折好收進(jìn)包里,一瞥手表已經(jīng)五點過五分,便加快了腳步急急地朝前趕去。
遠(yuǎn)遠(yuǎn)的實驗幼兒園柵欄門在望,門前聚滿了家長,沒到五點十分不會開門,鄭蕓放慢了腳步,在人群后邊站住。她習(xí)慣了悄然低調(diào)的狀態(tài),在這個市區(qū)最好的幼兒園門前,有種自然而然的卑微,因為這是市政府機(jī)關(guān)幼兒園,只招收公務(wù)員子弟,像她這樣身為國企雙職工的家庭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許多關(guān)系,才把兒子牛牛送進(jìn)去,看見老師她只有畢恭畢敬的份,對待別的家長也是客客氣氣,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她只希望自己良好的表現(xiàn)能讓兒子在幼兒園里不被看輕和為難。
守門的大爺背剪雙手踱著方步出來了,仿佛舊社會大宅門里的管家,淡然掃視一眼家長們,眼里點點倨傲,還有開鎖時的不緊不慢,無一不標(biāo)榜著那種先天的、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他站定,提起手中的鑰匙,從容不迫地晃了晃,不緊不慢地抓起鎖,將鑰匙套進(jìn)鎖眼,只聽“嗒”一聲輕響,鎖開了,咔咔的聲音之后,鐵門開了,人潮涌上來,大爺“誒”低沉威喝,家長們停住,不過片刻,隨著兩扇鐵門距離拉大,便一擁而入。
鄭蕓沒有那么著急,等著人都進(jìn)得差不多了,才在末尾隨著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進(jìn)了幼兒園,一路過去,嘈雜的聲浪淹沒了腳步聲,每個教室門口都是簇?fù)淼娜巳海┑蒙拾邤痰暮⒆樱y(tǒng)一色調(diào)的書包,七嘴八舌的家長,顧不過來的老師,夾雜著孩子們奶聲奶氣的說話聲。跟以往的每一次沒有什么不同,鄭蕓根本無法近前,她便跟往常一樣,走到窗戶旁邊,望向教室里。教室里還有大約十來個孩子,基本上乖乖地坐在座位上,或者眼巴巴地望著門口,或者盯著電視機(jī),還有些咬耳朵說話……兒子牛牛一個人,站在教室飲水機(jī)的旁邊,手里捏捏摸摸,不知在弄些什么,一抬頭,看見窗戶玻璃后的媽媽,愣一下,笑容立馬展開,鄭蕓看見兒子急切而歡喜地往門口跑,她趕緊擠開了家長,抱住兒子,這才跟班主任點頭笑笑。
班主任姓劉,是個漂亮的女孩子,看見鄭蕓要走,趕緊快嘴道,牛牛今天中午吃了一碗飯,不肯自己吃,是她喂的,午睡后起來水果吃得好,還拉了大便……例行公事的一般的說辭,鄭蕓大概也知道,這是幼兒園對老師的統(tǒng)一要求,在家長跟前說明孩子一天的情況,顯得老師們關(guān)注每一個孩子,她嗯嗯地應(yīng)著,臉上始終掛著笑意,退了出來,跟兒子說,去拿你的書包。牛牛到了教室外面的格子架邊,隨手抽了一個書包就走,鄭蕓眼尖,提醒道,你是幾號?兒子遲疑著,眼巴巴地望著媽媽。鄭蕓見他一臉懵懂,只好說,開學(xué)都一周了,還記不住呀,19號啊。牛牛這才伸手到19號格子里,扯了書包出來,正好一個女孩過來,奶聲奶氣地喊,牛牛——他看女孩一眼,好像沒聽見一般,漠然的神情。
這孩子,就是太內(nèi)向了,鄭蕓嘆口氣,沒辦法,工作忙,自己帶的時間少,基本上是公公婆婆在操勞,都說老人帶的孩子比較內(nèi)向,公公尤其不喜歡人扎堆的地方,很少帶他湊熱鬧,這樣一來,顯得兒子很不合群,鄭蕓也不好說什么。不過作為男孩子,還是要早些培養(yǎng)自立意識,鄭蕓想著蹲下來,給兒子背上書包,一轉(zhuǎn)眼,卻看見牛牛左側(cè)臉靠耳朵的位置,一條鮮紅的血痕,她吃了一驚,仔細(xì)查看,傷口雖然只有橡皮筋的寬度,卻有差不多2厘米長,上面已經(jīng)結(jié)痂,暗紅色一條很是觸目驚心。因為靠近耳側(cè),正面不是那么顯眼,鄭蕓不但心疼,而且還擔(dān)心在兒子臉上留下永久的疤痕。
問牛牛痛不痛,也不說話,好像害怕似的躲閃著眼神,又問是怎么回事,還是不說話,別過腦袋去。鄭蕓再次仔細(xì)查看了傷疤,猜測應(yīng)該是其他小朋友用指甲抓的,她牽著兒子的手,在過道里遲疑了好一陣子,還是決定問問班主任,總不能因為顧忌老師討嫌自己小題大做就當(dāng)無事吧,第一次都不管,以后老師更不會當(dāng)回事了。
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鐘,家長們終于陸續(xù)離開了,老師跟前也安靜了,鄭蕓這才靠上前去,尊敬地喊道:“劉老師。”女老師側(cè)過身來:“咦,不是早接出去了,怎么還沒走啊?”鄭蕓慢慢地把兒子推到前頭,輕聲說:“劉老師開始忙,沒好意思打擾,我就想問問,你看我牛牛臉上,是怎么回事呀?”劉老師彎下腰瞟了一眼,淡淡地說:“可能是剛才接人的家長多,沒注意,他又把臉弄臟了,我們在四點半的時候,統(tǒng)一給孩子洗過臉的呀。”
一聽這話,鄭蕓有了點脾氣,這臉可洗得真好,連傷疤就沒發(fā)現(xiàn)!強(qiáng)忍下不悅,依舊輕聲點破:“不是沒洗干凈呢。”小劉老師愣了一下,蹲下身撥過了牛牛的臉,神色也隨之一緊,訕訕道:“為了培養(yǎng)孩子的自理能力,今天安排小朋友們自己洗臉,是生活老師檢查的,我當(dāng)時正好去院辦了。”
鄭蕓故作淡然:“一個班30多個孩子,老師肯定也管不了這么細(xì)的,我們家長都可以理解,只不過這疤痕不小,又傷在臉上,看樣子摳得很深,所以想請老師查一查,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小朋友好玩的,還請老師提醒下次不要這樣了。”
劉老師直起身來,點頭說:“我問一問,明天給你答復(fù)。”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餅干,交給牛牛,表揚著:“牛牛真勇敢,受傷了沒有哭,還沒有跟老師告狀。”牛牛頭也沒抬接過餅干,劉老師又蹲下來,攬住牛牛,親熱地說:“來,跟老師親一下,趕快回家哦。”牛牛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挨了一下老師的臉,便掙脫了,靠過來抱住鄭蕓的腿。
看著這一幕,又聽見這些話,鄭蕓已經(jīng)明顯的感覺到其中作秀的成分,心里頗不是滋味,大致能想見平時劉老師對兒子的態(tài)度,多說無益,便禮貌著跟劉老師告別。
走廊上家長都走光了,冷清安靜,鄭蕓牽著兒子依次走過小班的四個教室,不由得又想起同事段寧的話,四個小班,小一是公務(wù)員領(lǐng)導(dǎo)子弟,小二是普通公務(wù)員子弟,小三是重要關(guān)系戶子弟,小四是所謂其他原因照顧進(jìn)園的子弟,當(dāng)然老師的配備也是依次降低安排的,比如同時入園的三個孩子,雖然同齡又在同一個小區(qū)里居住,按說應(yīng)該分在一個班,卻不是。段寧丈夫是市政府工會干事,普通公務(wù)員,所以她女兒在小二班,王素英的兒子在小三,因為素英兩口子雖然不是公務(wù)員,但她弟媳的爸爸是市委常委,也算重要關(guān)系戶,到了鄭蕓這里,拖了教育局的關(guān)系,打點了不少人情,好歹塞進(jìn)了小四。而小四班的班主任這個劉老師,是個剛畢業(yè)的幼師,根本毫無經(jīng)驗,性格脾氣沒有經(jīng)過磨練,看上去還很有些心浮氣躁,這個班的孩子基本上都屬于她的工作經(jīng)驗試驗品。
鄭蕓心里輕嘆一聲,側(cè)頭看看兒子,牛牛低頭走著,手里拿著餅干并沒有吃,似乎不開心呢,鄭蕓有些心酸,待走了門口,看見推著單車賣棉花糖、挑擔(dān)子買豆腐腦的小販還沒走,便提高了聲音歡喜道:“牛牛,你想吃什么,媽媽給你買!”
牛牛抬頭一看,喜滋滋地撒開鄭蕓的手,跑到豆腐腦桶前,鄭蕓彎下腰,說:“你想吃什么,必須開口說話。”牛牛看了媽媽一眼,不說話,只拿手指。鄭蕓不語,心想要不是這么內(nèi)向,何至于老師不待見,便鐵了心要牛牛開腔:“你不說話媽媽不買。”牛牛臉色頓時黯然,扯住媽媽的衣角,卻還是沒有說話,過了一會,見鄭蕓要走,趕緊抓住鄭蕓的手,使勁往攤子上推。鄭蕓終于讓了一步,問:“是不是想吃豆腐腦?”牛牛忙不迭點頭,鄭蕓便逼:“說話!”牛牛急了,好半天終于擠出一個字:“是。”
鄭蕓又問:“買給誰吃?”牛牛低頭下去,不出聲了。
“給你吃呀。”鄭蕓說著,遞錢過去,牛牛高興地接過豆腐腦杯子,吸了起來。
鄭蕓摸摸兒子的頭,心酸道:“牛牛啊,你老這樣不說話怎么行呢,幼兒園里誰欺負(fù)了你也不知道告狀,你讓媽媽怎么放心呢?”
2
第二天放學(xué)時候,鄭蕓仍舊領(lǐng)著兒子在一旁等著,等家長都走完了,才上前。
劉老師依舊是臉上程式性的笑容,話語里平淡:“我問過了小朋友,是牛牛在玩耍里推了旁邊的菁菁一下,菁菁就用手指抓了他的臉。”事情到了這里,似乎就應(yīng)該結(jié)束了,但鄭蕓偏偏有個較真而固執(zhí)的個性,她緩聲道:“劉老師,我們家牛牛雖然是個男孩子,又好動,但是他從來不會去招惹人,在院子里玩耍的時候,別人來多事,他一般都是躲,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有主動撩打的行為……”
劉老師頓了頓,臉上現(xiàn)出一些不耐煩來:“當(dāng)然不管是誰先動手,把臉抓出血總是不對的,我已經(jīng)批評菁菁了,她也保證以后不這樣了。”看見鄭蕓還要開口,劉老師又趕緊一句話堵了過來:“我跟班上所有小朋友都說了,再有這樣的事情要告訴老師,不能抓小朋友的臉。”她笑著,轉(zhuǎn)過身去,開始清理旁邊的玩具柜。
按理鄭蕓該是要走了,但是她沒有動,只說:“讓我見見菁菁吧,或者把她父母的聯(lián)系方式給我,要不,劉老師您幫我聯(lián)系一下,就打個電話?”
劉老師只得回身過來,臉上開始顯現(xiàn)出明顯的不高興:“牛牛媽媽,小朋友打打鬧鬧受點小傷,其實也很正常,我認(rèn)為沒有必要這么小題大做。”這叫小題大做?鄭蕓忍著脾氣,還是保持了語調(diào)的平靜:“請劉老師聯(lián)系一下菁菁的父母,如果老師忙,我們雙方家長可以自己談。”
劉老師認(rèn)真而略帶不滿地看了鄭蕓一眼,干脆道:“難道你一定要菁菁和她父母向牛牛道歉?至于嗎?這是小事,我覺得這樣處理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去聯(lián)系她父母,”
“我要的不是道歉,小孩打鬧受傷如你所說不算什么。”鄭蕓堅持著:“我告訴你,菁菁撒謊了。”
劉老師的臉僵住了,好半天才說:“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尤其不會當(dāng)著老師撒謊,你不能因為自己對兒子一慣的了解,就推斷菁菁撒謊。”
“我只是想請老師打個電話聯(lián)系家長,如果老師覺得沒必要,而我又堅持,這事可怎么解決呢?”鄭蕓說得很慢,并且一直盯著劉老師的臉。劉老師到底年輕,一氣之下終于說出了鄭蕓的所想:“那你去找校長吧。”
“一個電話的事情,用得著去找校長嗎?”鄭蕓退了一步:“鬧到校長那去,對老師你也不好。”
“沒事,”劉老師極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去,快步離開:“你覺得我沒經(jīng)驗,處理不好這個小事,那就讓校長處理吧,最后只要你滿意了,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鄭蕓望著她的背影,幾分鐘之后,走向校長辦公室。
兩天之后,同樣是在校長辦公室這張沙發(fā)上,鄭蕓和劉老師聽了校長說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菁菁自己承認(rèn),是她看見牛牛在畫畫,便過去問牛牛要筆,牛牛不給,她就硬拿,牛牛躲向一旁,她又跟過去搶,就在搶的過程中抓傷了牛牛的臉,牛牛當(dāng)時疼得哭了一會,但沒有老師過問。第二天劉老師問起,菁菁害怕老師處罰,就撒謊說是牛牛先動手。
校長批評劉老師有三處錯誤,一是對情況調(diào)查不夠徹底,二是家長提出異議沒有進(jìn)行再次驗證,三是家長要求聯(lián)系協(xié)商時不予支持。校長首先跟鄭蕓道歉,然后轉(zhuǎn)向劉老師:“你說幾句吧。”劉老師滿臉緋紅,躊躇著好久都沒有開腔。鄭蕓尋思著年輕人經(jīng)驗不足,又覺得是自己身為老師一下拉不下架子來,也不愿意鬧得相互難看,便決定自己先開口對劉老師表示諒解,給一個臺階下,以免日后相見尷尬,這里剛啟動嘴唇,那里劉老師就說話了:“牛牛媽媽,我處理事情簡單是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你們家牛牛,也不太像個正常的孩子……”
鄭蕓和校長同時愣住。但是劉老師仿佛已經(jīng)橫下了一條心,并不理會倆人錯愕的表情,強(qiáng)硬著一戳到底:“每次我們上課的時候,別的孩子都在聽講,他卻到處亂跑;生活老師挾著他坐,要么就是兩眼看天;平時不管問他什么,都不說話,叫他去干什么,也不知道做,好像根本不懂得我們的意思……”劉老師越說越急,也越說越直白:“牛牛肯定是有什么毛病,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
“劉老師!”校長的臉色已經(jīng)變了,可是并沒有阻止劉老師繼續(xù)往下說:“他根本不適合待在我們班上,也不適合上幼兒園。”
鄭蕓怎么也沒有想到,一次為兒子尋求公平的訴求竟然遭到了這位年輕老師惱羞成怒的抵制,她可以把這看成赤裸裸的報復(fù),但是面對這樣一個只對公務(wù)員子弟開放的幼兒園,作為關(guān)系戶的她沒有任何底氣,盡管愕然和氣憤,在短暫的權(quán)衡之后,鄭蕓還是異常堅定和現(xiàn)實地選擇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