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貓鼠游戲(同名電影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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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36評論第1章 雛鳥(1)
一個人的另一個自我,往往是他對自己最欣賞的一面。在巴黎的溫莎酒店,客房的鏡子里映射出我最滿意的形象:一個神秘又年輕英俊的飛行員,皮膚光滑、肩膀挺闊、梳妝精致。謹慎低調向來就不是我的品格,而且那個時候,我什么品格都沒有。
打扮得差不多了,我拿好行李走出房間,兩分鐘后來到前臺。
“早上好,機長。”出納熱情地招呼。從我身上制服的標志可以看出我是飛機的副駕駛,一名飛行員,而法國人就吃這一套。他們總喜歡高估每一樣東西,除了女人、酒和藝術。
她把酒店賬單滑向柜臺,我簽了字后把它滑回去,然后從夾克的內側袋里掏出一張工資支票。“對了,你能幫我把它兌現嗎?巴黎的夜生活快要把我榨干了,而我還要再待一個星期才能回家。”我裝作可憐巴巴地對她笑道。
她拿起這張泛美航空公司的支票,看了下金額。“我認為我們能夠兌換,機長,不過,這樣大的金額必須得到經理的許可。”說著她便走進身后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就面帶微笑地走了出來,并把支票遞給我,讓我在背面簽名。
“我猜您希望兌成美元?”她問道。沒等我回答,她便點出了786.73美元的紙幣和硬幣。我留下兩張50美元的紙幣,推給她。“如果你能幫我關照一下大家的話,我將十分感激,因為我平時總是太粗心。”我笑著說道。
“當然,機長,您真是太好了,”她開心地笑起來,“祝您旅途平安,有空請多來。”
我乘出租車去奧利機場,讓司機把車停在環球航空公司的入口處。我繞過大廳的環球航空公司售票處,直接把聯邦航空局和泛美航空公司的證件出示給環球航空的航務員。他檢查了一下名單。“好的,副駕駛員弗蘭克·威廉,免費乘客,飛去羅馬。有了,請把這個填一下。”他遞給我那張熟悉的粉紅色表格來登記免費乘客。填完相關信息后,我拿起行李,走向工作人員專用通道。剛要舉起行李放到柜子上,一個檢察官,留著幾根胡須的干癟老頭認出了我,并揮手示意我直接通過。
我走向飛機時,一個年輕男孩走到我旁邊,毫不掩飾羨慕之情,盯著我制服上锃亮的金色條杠和其他裝飾。
“你是這里的飛行員?”他問,聽得出他是個英國人。
“不,我只是和你一樣的乘客,”我回答,“我是泛美航空的飛行員。”
“飛波音707嗎?”
我搖了搖頭。“曾經是,”我說,“現在飛DC-8。”我喜歡小孩子,眼前這個男孩兒讓我想起幾年前的自己。
就在我上飛機時,一個迷人的金發空姐迎過來,幫我把行李放進了乘務員的行李艙。
“我們這趟航班都客滿了,威廉先生,”她說,“本來還有兩個人要坐折合椅,你把他們擠掉了。我負責服務這個機艙,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
“給我牛奶就行,”我說,“你忙的話就不用管我。免費乘客不該要求太多。”
我俯身鉆進機艙,駕駛員、副駕駛和隨機工程師正在做起飛前的設備檢查,見我進來,他們禮貌地停下手里的活兒。“你們好,我是泛美航空的弗蘭克·威廉。請繼續,別讓我打攪到你們工作。”我說。
“我是加里·蓋爾,”駕駛員伸手示意,他向另兩個人點了點頭,“副駕駛比爾·奧斯汀,還有杰姆·萊特,歡迎和我們一起飛行。”我和另兩個飛行員握了握手,然后一屁股坐到折合椅上。他們繼續工作。
二十分鐘不到,我們起飛升空。蓋爾將飛機升至三萬英尺的高空,檢查儀器設備,奧利塔臺指示一切正常。隨后,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隨意地把我從頭到腳夸獎了幾句后,指了指他的座位說:“弗蘭克,你不來飛一下這只鳥兒嗎?我去那些買票的乘客那邊兜一圈,馬上回來。”
他禮貌友好的提議,總能讓那些來自他競爭公司的免費乘客感到融洽。我脫下帽子放到地板上,坐進機長座位。我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有一百四十條人命握在我手里,包括我自己的。奧斯汀是蓋爾的副駕駛,他把操縱裝置讓給我。“交給你了,機長。”他咧嘴笑道。
我急忙把這大家伙調到自動駕駛,拼命祈禱這些機械能起作用。我可是連風箏都不會放。
我不是泛美航空的飛行員,根本就不是什么飛行員。我是個騙子,四大洲重點通緝的要犯之一。此時此刻,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天花亂墜地唬弄一些老實人。
在二十一歲之前,我曾經是擁有超過250萬美元財富的大富翁。我竊取每一分錢,然后揮霍:精致衣料、高級美食、豪華酒店、妖嬈美女、高級名車,以及其他聲色之物。我在歐洲各國的每一個首都都開過派對,在南美洲、南太平洋、東亞,以及非洲最愜意地區的各個著名海灘上沐浴嬉戲,尋歡作樂。
可這種生活并不輕松。雖然我并沒有時時保持警覺,但還是預留了各種后路。我在住所的邊門、消防通道和房頂上打造了很多逃生出口;我在五年內換掉的衣服比大多數人一輩子需要的衣服還多。我真是比奶油蝸牛還要油滑。
奇怪的是,我從未有過罪惡感。當然,我完全知道,我是一個罪犯。我被當局和新聞記者描述為:全國屈指可數的最聰明的空頭支票詐騙犯、狡猾詭詐的藝術家和惡棍、一個可以拿奧斯卡金像獎的騙子。我對于行騙及裝模作樣有著驚人的天賦,有時甚至會被自己的表演和詭計驚到。但我從未在任何時候欺騙過自己,我時刻知道自己是小弗蘭克·阿巴格內爾,是一個騙子,一個冒牌貨。如果哪天我被抓住,我不會得什么奧斯卡,我只會進監獄。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我在法國的一所監獄坐過牢,在瑞典的一所監獄勞改過,并在弗吉尼亞的彼得堡洗清了我在美國犯下的所有罪名。在最后一次蹲監獄時,我自告奮勇地參加了弗吉尼亞大學的一個犯罪學兼精神病專家搞的心理評估。那個專家花了兩年時間讓我做各種書面或口頭測驗,還根據不同情況給我注射真話麻藥或使用測謊儀器。
這個醫生總結下來,說我的犯罪傾向極低。換句話說,我離惡棍十萬八千里。紐約有個條子為了抓住我費盡心思,當他看到這個結果時嗤之以鼻。“這個專家肯定是在開玩笑,”他嘲笑道,“這個騙子詐騙了幾百家銀行,住過全球將近一半的酒店,并拿走了一切,除了床單;欺騙了在天上飛的每一家航空公司,還包括他們的空姐;開出的空頭支票足夠貼滿整個五角大樓的外墻;還辦起了一所該死的高等院校;在竊取兩百多萬美元的時候,他讓二十多個國家的警察看上去就像一群傻瓜。他這叫低犯罪傾向?那他要是高犯罪傾向的話會去做什么?搶劫諾克斯堡[1]?”
這名警探拿著報告跑來和我對質。我們早已是互相熟知的對手了。“你坑了這個醫生,是嗎,弗蘭克?”
我告訴他,我是盡最大可能地真實回答了每一個問題,最大限度地誠實完成了每一個測試。我并沒有讓他信服。“不,”他說,“你可以唬弄他們,但騙不過我。你坑了這個心理醫生。”他搖了搖頭,“弗蘭克,你肯定連自己父親都騙。”
沒錯,我已經干過了。父親是我的第一個受害者,是我行騙的起點。那些容易上當受騙的人都具有一個必不可少的特征:盲目相信。父親正是如此。我從他那里騙了3400美元,當時我才十五歲。
我出生在紐約的布朗克斯維爾,并在那里度過了人生最初的十六年。家里一共有四個孩子,我排行老三,父親用他的名字給我命名。如果讓我解釋為何小小年紀就開始詐騙,我可以說這是破碎家庭的產物,因為在我十二歲時,父母就分居了。但這樣做,我只是將這一切的責任都推給了我父母。
分居,以及之后的離婚,這其中受傷最多的應該是我父親。他真心喜歡我媽。我的母親,波萊特·阿巴格內爾,是位法裔阿爾及利亞美女。二戰時期,父親在奧蘭服役時遇見了她并同她結婚,當時母親才十五歲,而父親二十八歲。雖然在那時,年齡上的差距并不是問題,但我總覺得這對他們之后婚姻的破裂有一定的影響。
退役后,父親開始在紐約做生意,他在第四十大道和麥迪遜大道路口開了一家文具店,叫作格拉梅西。他的事業很成功,即便不是商業巨富,也算相當有錢了。小時候,我們住在一幢又大又豪華的房子里,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衣食無憂,應有盡有。
當父母之間有了嚴重的矛盾,孩子總是最后知道的。至少我是這樣,我的兄弟姐妹也不會知道得比我多。我們認為母親很樂意成為一名家庭主婦,一位母親。在某種程度上,她是挺滿意的。但父親不僅僅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在政治上也同樣活躍。他是布朗克斯選區共和黨的主力之一,也是紐約體育俱樂部的成員和前任主席,他和他的商業及政治伙伴在那里花了很多時間。
父親同時對海釣如饑似渴。他經常飛去波多黎各、金斯敦、伯利茲,或加勒比海其他一些溫泉療養地做深海釣魚探險。他從來不帶母親一起去,雖然他是應該帶的。我母親曾經是一名婦女解放運動成員。那個時候著名的美國女權運動先鋒格洛麗亞·斯坦內姆還不知道她的媚登峰內衣是可燃的[2]。有一天,父親在遠足釣捕馬林魚回來后,發現家中空空蕩蕩。母親將她的東西都打好包,連我們三個兄弟和一個妹妹一起搬到了一所空空的大房子里。我們幾個孩子多少有些疑惑,但母親非常平靜地解釋說,她和父親不能再和睦相處,她要選擇分居。
好吧,總之母親已經選擇了分居。父親對母親的行為非常震驚,并且被傷害得很深。他懇求母親回家,發誓會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并且減少深海釣魚的次數,他甚至提出放棄政治。
母親只是聽著,沒做任何承諾。很快,事態在我看來就已逐漸明朗,她根本無意和解,但父親卻沒意識到。母親在布朗克斯的一所牙科學校注冊入學,開始學習成為一名牙科技師。
父親并沒有放棄。只要一有機會,他就在我們的住處懇求、哄騙、甜言蜜語地向母親恭維諂媚。有時他也會失去耐心。“該死!女人,你就看不見我有多愛你嗎!”他咆哮道。
當然,這種情況確實會給我們帶來影響,尤其是我。我愛父親,我是和他最親的孩子。他開始利用我來贏回母親。“告訴她我愛她。告訴她如果我們在一起會更幸福的。告訴她如果她回家你會很開心,所有的孩子都會很開心。”
他讓我將禮物轉交給母親,并教我他設計好的言辭,以擊垮母親的抵抗。
我就像是少年版的約翰·奧爾登,父親是邁爾斯·斯坦狄什,而母親則是普麗西拉·莫林斯[3]。我徹底失敗了。母親根本就沒有上當受騙。這估計對父親更加不利,因為母親對于父親利用我作為他們婚姻問題的棋子這事非常氣憤。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她就和父親離了婚。
父親崩潰了。我也非常失望,因為我真心想要他們在一起。在這里,我為父親辯解一句:當他愛上一個女人,他就永遠愛著她。他一直都在努力爭取母親回到他身邊,直到一九七四年去世。
當父母最終離婚時,我選擇跟了父親。對于我的決定,母親的反應并不是太激烈,而我覺得父親需要我們中的一個孩子,他不應該一個人孤苦伶仃,于是我說服了母親。父親對此非常感激并且十分高興。我也從來沒有后悔過當初這個決定,雖然父親很有可能后悔了。
和父親在一起完全是另一種生活方式。我在紐約一些最好的沙龍里待了不少時間。我發現商人們不僅享受著三巡馬提尼酒的正式商務午餐,同樣津津有味于粗糙便捷的早午餐和有著威士忌兌蘇打的晚餐。我還很快注意到,一旦政治家碰到吧臺上的波旁威士忌酒,他們就更能對國際大事侃侃而談,并更容易從他們手中獲得政府資金。
父親在沙龍的吧臺邊做了很多筆生意,并進行了大量政治活動,而我就坐在旁邊等他。起初,父親喝酒的習慣讓我有些擔憂。雖然他不是個酒鬼,但喝起來也挺兇的,我擔心他酗酒。然而,我從沒見他喝醉過,盡管他不停地在喝,以至于我猜想他對酒免疫。
父親的社交圈、朋友和各路熟人讓我心馳神往。他們遍布布朗克斯所有的社會階層:政客的走卒、警察、工會老大、業務負責人、小販、承包商、股票經紀人、職員、出租車司機以及推銷員,無所不包。有些人就像是從達蒙·魯尼恩[4]書中活過來似的。
在和父親混了半年之后,我學到了大量的街頭智慧,并且有超過一半的才能并不是父親想要我獲得的那種教育。這是我在沙龍里偷偷學到的。
父親有很大的政治影響力。我在逃課和鄰居家的野孩子們玩的時候發現了這點。這些孩子不屬于這個圈子,而且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們出生在槽糕的家庭環境里,一心想方設法引起別人的注意,哪怕只是抓逃課的訓導員。或許這就是我和他們混在一起的原因,大概我也想讓別人關注自己。我真心想要父母復合,我當時模糊地意識到,如果我表現得像個不良少年,那就可能會給父母一個共同的出發點,從而有機會和好。
作為一個不良少年,我表現得并不是很出色。大部分時間我感到無聊又愚蠢,不是偷糖果,就是溜進電影院。我比同伴們要成熟得多,個子也更高大。十五歲我就有六英尺高,一百七十磅,已經和成年人無異。別人看見我們逃課還以為是老師帶著學生活動,或者一個大哥哥在照看小朋友。我們可能因此避免了不少麻煩。我有時就是這樣覺得,也經常因為同伴們的孩子氣而沖他們發火。
最讓我心煩的是他們缺乏格調。很早我就知道上層階級是被普遍稱贊的。所有的過失、錯誤或者犯罪,一旦涉及上流社會,就會被寬容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