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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民瘼篇
患貧章第一
夫民為邦本,本固則邦無危象;食為民天,天足則民無離志;自古及今,未有十室九空而不釀亂、家給人樂而不成治者也。是以百姓不足,動有若之嗟;訓農通商,致衛朝之富。歐洲諸國,深明斯理,故極力求富,而藏之于民。
今自互市以來,銀漏日甚;農田水利之政,茍焉弗修;天地自然之藏,尚多未發。禮義生于富足,凍餒忘其廉恥,可為寒心者也!
盜賊章第二
昔惠人遺戒,明火烈之功;嚴尹任法,息犬吠之警;道德齊禮,其風渺矣;刑以止盜,又可弛歟!
夫為盜之樂,十倍良民:人積之于艱勤,彼奪之于俄傾;既無士商宦游馳逐之勞,又無農工手足胼胝之苦。自非有犯必懲,莫或漏網;中人以下,為貧所驅,誰不欣欣然而愿為哉!
今治盜之律,不為不嚴;捕盜之官,不為不多。然而首善之區,驕恣倍甚;郡縣強竊,實繁有徒。或掠質勒贖,立破富人之產;或要路奪財,遽戕孤客之命;或白晝混跡通衢,襲取不備;或昏夜潛入密室,席卷所藏。官雖多而畏難茍安,律雖嚴而陽奉陰違。汛兵率患單弱,緝役恒受陋規。強七諱而三報,竊一擒而九縱。被強之家,即幸雪恨,而死者不可復生,寡者不可復有夫,獨者不可復有子,孤者不可復有父母矣。被竊之家.即幸究追,而費于訟訴.得不償失,或遂因此生計蕩然;斯可嘆也!
至如山澤嘯聚,潛立名號,哥老匪類,蔓延日廣,涓涓不息,將成江河,杞人之憂,更有進矣!
水旱章第三
大小諸川,時常泛濫;高原燥區.又苦屢旱;迭相為虐,循環不休;哀鴻滿地,良堪惻隱!
夫水旱之降,世以為天;然人事未修,豈宜委數。夫種樹以潤空氣,理著于西書;鑿井以引源泉,效彰于東國。并防旱之至術,化磽之良方。至如境內有浸,因而善用,則干流支陂.但能為益;而淹槁之災,兩可無虞。
忘所當盡,動即言天;但求暫安,計不及遠;坐視父老幼孤頻遭于慘亡,田園室廬恒懼于不保;斯乃仁人所流涕,志士所撫膺也。
昔堯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以今方古,未為甚烈;然情隔于代遙,痛深于目擊。閨中邃遠,誰上流民之圖;公等慈悲,寧勝籌賑之舉!深思永慮,更待何人!
訟師章第四
舉貢生員,倚仗衣頂,教唆詞訟,武斷鄉曲,平民畏之,號曰“訟師”。訟師之強有力者,聲氣廣通,震懾州縣,例案特熟,挾制院司,一喜一怒,萬戶股栗,生人死人,操其筆端。如斯之流,源源不絕;弱無力者揚威數里,稱雄九族,良懦被虐,厥痛均焉。
夫查拿若輩,法令孔嚴,猖獗至此,其故安在?蓋由民鮮識字,士罕讀律,清議無權,褫革不易。
夫趨榮遠枯者,有生之恒情;悲貧慕富者,含識之公理。今韋布之士,謀食奇艱,一尺青氈,大費延譽,晝劬夕瘁,肘見踵決;猶或上闕甘旨,下困號啼,甕牖繩樞,絕望高軒之過;貸錢假粟,動遭市人之辱。而彼為訟師者,或等列庠校,或屬在同年;非有公卿之職,而門疑要顯;非有黃白之術,而財足揮霍,居則燠館涼臺.適體于冬夏,出則狎客健仆,導隨于前后;鮮衣怒馬,親戚讓途,沈飲縱博,官紳滿坐;積貲購仕,仕貲相長,朱輪高蓋,照耀故鄉,良田美宅,具足庸福;茍非上智,相形難堪。是以效尤者波靡,守初者星稀。巧取豪奪,各矜名家,誦詩習禮,竟用發冢。遂使田野之民,腹誹孔孟,以為一戴儒冠,便不可近。玉石同譏,誠憤切于身受,惡聒于耳聞也。
地棍章第五
古稱“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則三家之村,必有地棍:或練習拳勇,動即毆人;或包藏禍心,專喜敗事;或驅率赤貧,騷擾懦富;或依托勢富,欺壓弱貧;或陰結訟師,奉令承教;或顯交胥役,揣瘦量肥:魚肉善良,觸目皆是。
夫耕夫織婦,獲利甚微;辛勤一生,致富能幾?稍有盈余,便愁虎視,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一夫發難.厚賄乞哀;儒聲播揚,外患紛起:今日輸幣,明日割地,楚歃未干,秦兵又至。不忍忿忿,背城決戰;胥役訟師,每多助棍,敗者十七,勝者十三;正使得勝,訟費不貲。而彼地棍,充其受懲,不過笞、系:笞不知愧,系即獲釋;既釋之后,仍復來擾,終當賄和,以靜門戶。
至或彼系親戚,或此乃孤寡,則勝敗之數,尤與理違;弱貧被壓,苦倍茲焉!
故今巧黠之子,莫不厭棄南畝,樂趣公門;本土不安,游惰日眾,驅于地棍,亦一端歟!
衙役章第六
今州縣之役,有明有暗:多者數千,少亦數百。此輩情性,本鮮良善;一來作役,濡染益非。朝得官票,儕偶相賀;暮宿村店,威焰便張。所至之家,奉若神明,酒食之外,索獻規禮:若系大戶,稍不敢逞;若系農販,雞犬一空。欲壑不滿,即行毆毀;鄰舍代哀,動遭株蔓。詈人祖父,以為故常;辱人母妻,亦復時有。
及至原、被到案,勝敗既分:為笞為系,令出于官;掌笞掌系,權操于役。其笞也,勝家預賄,則計十肉飛;敗家預賄,則呼千皮存。其系也,勝家預賄,則桎梏私加;敗家預賄,則眠食不苦。
至于捕官之役,唆使竊徒,刑官之役,勒買刀數,尤事駭初聞,行遠人類;君子于斯,欲痛哭焉。
夫教養之道,曠代失修,民生今日,為善實難。五畝之宅,良莠雜處;一門之內.悲樂懸殊;不平之端,何日蔑有。原其始意,皆欲訟官。繼念得直與否,尚未可知,衙役臨提,先受騷擾;遂復隱忍不發,抑郁終身。或乃不愿生存,慷慨引決。老成家法,以守怯為宗;閭里格言,以勿訟為要;得聞于官,十乃一耳。匹夫匹婦,制于豪強,沉冤幽恨,充塞天地,衙役之為禍烈哉!
胥吏章第七
夫貴賤之品,以才德為衡;輕重之任,以貴賤為次;斯固用人之雅素,理國之經常。
今時所睹,大異是焉:
修撰、編檢,其名甚貴,然尺寸之柄,不以相假。公署胥吏,其名甚賤,然威福之權,乃與之共。就其權重,莫如部辦:舞文弄法,父子傳家,曲出深入,黑白變色。司員多貧,每抑河潤:潤既及矣,勢難持正。其廉公者,又多愚直,疏于例案,昧于情弊,欲駁不能,受欺不覺。尚書、侍郎,養尊成習,畫諾惟命,不問何事。官反為吏,吏反為官,名實相戾,一至于此l
外省吏權,稍輕于部。然督、撫之吏.奴視鎮、協;布、按之吏,踞見守、令;提學之吏,陰操黜復;知縣之吏,半握賦訟。凡諸公署,大抵若斯,并為一氣,以亂政治。
夫優伶廝養,皆有傳人;胥吏雖賤,尚非其比,寧無君子,出于其中?然眾寡之數,殆懸絕矣!
在昔漢氏,郡縣稱朝,妙選鄉望,以充曹職。儒吏合一,法良意美。蓋嗜利之心,有生同患,欲遏其流,惟恃名念;是以古先哲王,用名范俗。夫茍任之,則宜貴之;既賤之矣,豈宜反任?彼之來充,固非為名,惟利是圖,又焉足怪!
至若刑錢劣幕、不肖隨丁,盤踞挾持,侵奪官柄,尋其為害,不減吏胥。幕友之名,非不貴矣,然而風氣亦復卑下;其諸律科不開,賞罰不及,使之然歟?
浮征章第八
今之田賦,視古為輕。州縣浮征,律有明禁;恤民之意,可謂甚厚。
然今州縣,俸廉極薄,銷用極繁;茍如律言,不能終日。故浮征之律.徒存其文;浮征之實,賢者不免;但贊者之浮,較有限制。而服官之子,中人為多:當其未仕,非不幕廉,笑罵貪酷,亦出真心;及身為之,逼于四應,環顧同列,莫不浮征;倍征浮也,數倍亦浮,人之愛錢,苦不知足;既難尊律,必專計利,計心一起,多多益善,由有計心,漸入貪境;由有貪心,漸入酷境,陷溺日深,殊不自覺。遂至追呼孤寡,頻發雷火之籤;勒折米銀,不恤脂膏之竭;指正人為漕棍,視農戶為奇貨。僻遠之地,愿樸之鄉,敲骨剝膚,非可理度;但不鬻獄,便居清品。
夫今之州縣,不可問矣!茍虐民之事,止于浮征,謂之為“清”。固亦近似;然清者若此,濁者奚如?赤子之苦,何其極歟!
厘鹽章第九
厘捐之政,雖非得已,揆情度理.似尚可行。惟官、民氣隔,匪伊朝夕;官多一事,則民增一病,事歷年久,則病與年深。
自設厘局已數十年,侯補人員日益擁擠。游食等輩,日益紛繁,視為利藪,如蟻附埴。無聊司事,訛索往來;不肖巡丁,患苦商旅;甚或家船載水,被投石于中流;村婦裹糧,遭奪囊于當路。遂使行道怨嗟,欲食創議者之肉,不法之徒,每借毀卡以鼓眾;眾怒若此,蓋有所由。
至官鹽一法,久弊不更,販私之犯,桁楊相望,目之為“梟”,實多良民。鹽官橐溢,高會于華堂;鹽犯人微,榜掠于階下;竊鉤之誅,不平已甚。甚且徑行擊斃,誣稱拒捕;妄指買私,立使破產;尋其病民,詎下厘卡。
若夫內地之關,尤堪嘆息者也!
相及章第十
古先哲王,制刑禁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誠以堯、朱異性周、管殊情,各事其事,豈皆同惡?
自公理漸晦,俠風大開,報仇相尋,盛于戰國。世主懼之,計出網盡;秦漢之制,動輒三族。元元之苦,于斯極矣!
國朝定律,務從寬大;獨相及之法,未盡削除。假有柳下之圣,必蒙盜跖連枝之戮;蔡仲之賢,終以郭鄰遺種而錮;二百年來,抱恨豈鮮?
至邊省大吏,奴視土司,處置不公,令其憤爭,因爭邀功,概行剿洗;斯乃無告之奇冤,相及之極弊,仁人君子所不忍聞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