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上海，天氣很熱，陽光很足，人們都想法子往蔭涼的地方走，街上也顯得安靜多了。歸國以后的朱德已經40歲了，但當他回到離開了4年的上海時，心中依然有幾分激動。

4年了，朱德已經掌握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理論，作為一名共產黨員，他迫切希望黨組織盡快分配任務，盡快加入到中國革命斗爭的熱潮中去。他來到上海閘北區的一所房子前，按照預先約定的聯絡辦法，去尋找黨組織。

4年了，中國的革命形勢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1926年初，廣東、廣西統一以后，廣州革命政府和革命根據地得到鞏固，全國人民迫切要求廣州革命政府出兵討伐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等反動軍閥，結束北洋軍閥的黑暗統治，完成國民革命的任務。當時，北洋軍閥吳佩孚有20萬人，盤踞在湖南、湖北、河南、陜西一帶；孫傳芳有20萬人，主要控制了東南五??；張作霖有35萬人，主要控制了東北和華北地區。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為了撲滅南方的革命烈火，準備聯合起來“南伐”。在這種形勢下，廣州國民政府確定了先打吳佩孚，后打孫傳芳，再打張作霖，將北洋軍閥各個擊破的戰略，調集國民革命軍8個軍約10萬人，先發制人，出兵北伐。

7月份，北伐軍順利打下了長沙。為了盡快推翻北洋軍閥的反動統治，北伐軍非常需要北洋軍在上海的兵力部署情況。黨組織考慮到朱德的特殊身份，決定要朱德在上海搜集北洋軍的各種情報。

朱德接受了組織上交給的這一任務以后，決定先去找過去滇軍中的同事和講武堂的同學。朱德在云南提任過憲兵司令、警察廳長，在護國軍中也頗有威望，舊時的許多同事都在上海，有的經商，有的在軍界，這些人見了朱德，都分外熱情。朱德在同他們敘舊和閑談中，了解到了許多有關北洋軍閥的情報，這些情報對在前線作戰的北伐軍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上海一帶，當時是孫傳芳的勢力范圍。孫傳芳是山東歷城人，早年畢業于北洋陸軍速成武備學堂和日本士官學校第6期，1921年升北洋軍第十八師師長。1923年率領北洋軍進入福建，驅逐了在福建的皖系勢力，自任福建督理。第二年又通過齊盧戰爭增強了實力，被北洋政府任命為閩浙巡閱使兼浙江軍務督辦。1925年10月組織浙、閩、蘇、皖、贛五省聯軍，只用5天時間就驅逐了駐守在滬寧的奉軍，占領了福州，控制了東南五省，成為北洋后期的最大軍閥之一。江、浙一帶，也是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發跡的地方。北伐戰爭中，國民革命軍第四、七、八軍向湖南、湖北進軍的同時，第一軍也開始向福建、浙江進軍，北伐軍很需要了解孫傳芳的有關情況。有一天，一位同事把朱德介紹給孫傳芳的一名參謀時，朱德逢場作戲，同這位參謀一談就是3個小時，富有軍事經驗的朱德在言談之中，把孫傳芳的實力和軍事部署摸得清清楚楚。不久，當孫傳芳指揮部隊在南昌、九江與北伐軍發生激戰時，朱德作出的軍事判斷對北伐軍作戰起了重要作用。

8月上旬，北伐軍李濟深軍長率領的第四軍、李宗仁軍長率領的第七軍和唐生智軍長率領的第八軍沿汩羅江與吳佩孚的北洋軍對峙，當時任討賊聯軍川軍第一路總司令楊森的態度如何，對北伐軍繼續北上具有重要影響。為了說服楊森不反對北伐軍進軍湖北，不支持盤踞在武漢三鎮的吳佩孚的軍隊，黨組織決定派朱德前往四川萬縣，做楊森的工作。

朱德同楊森在云南護國軍中共過事。朱德出國前，楊森曾經希望朱德回國后再回四川，他的參謀部隨時“虛位以待”。當時楊森帶領10萬軍隊駐守在以萬縣為中心的川東地區，一度與長江中游的吳佩孚有默契。出于上述考慮，組織上決定讓朱德去勸說楊森。

朱德乘輪船西進時，曾經在漢口上岸。武漢三鎮已經戒嚴，北洋兵不分晝夜在街上巡邏，任意搜查行人，一旦發現有人拒絕搜查或逃跑，就開槍射擊。見這情形，朱德干脆打扮成闊商模樣，在武漢見了幾名負責軍事和工人運動的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互相交換了一些情況。朱德在街上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北洋兵去查問。

8月11日，朱德到達萬縣。

楊森得知朱德回國以后果然來找他，以為朱德有意和他合作，非常高興，把朱德當作嘉賓接待。

當朱德把國民黨代表的主件遞給楊森時，楊森滿臉堆笑，連聲說：“好說！好說！我楊森也渴望參加國民革命事業嘛！”

朱德深知楊森是個善于投機取巧、朝秦暮楚的兩面派，月前剛剛宣布就任吳佩孚委派的四川省省長一職，現在又說“渴望參加國民革命”。對于楊森的這一態度，朱德心里還打了一個問號。言談之中，朱德不斷地向楊森講述北伐戰爭以來的革命形勢，宣傳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和三大政策。

“朱將軍，國民黨能給我多少錢？部隊要有錢發餉呀！”果然，楊森直截了當地提出了錢的問題。楊森同其他軍閥一樣，有奶就是娘，誰給錢就同誰站在一起。他以為朱德一定給他送錢來了。為了錢，楊森幾乎不擇手段，在川東一帶，他不但收老百姓的稅，而且對所有的過境貨物都收“過境稅”。英國和其他外國船只過長江時了要收“過境稅”，這在外國人享有特權時是一個大膽的行動。

我并沒有帶錢來。朱德說得很干脆：“我能向你提供的只不過是一個確定不移的事實，即我們這方面一定勝利。你如果不參加過來，堅持要打我們，你就毫無前途?！?

楊森聽了，沒有表態，但他的思想斗爭很激烈。北伐軍能不能像朱德所說的那樣取得全勝，他還要騎墻觀望。國民政府沒有給他錢呀，一旦他宣布效忠武漢政府，吳佩孚就不再接濟他，他楊森不干這種事。

出乎楊森意料之外的是，北伐軍進展神速，朱德接連告訴他一個接一個驚人的消息。朱德還說：“北伐軍的葉挺獨立團在汀泗橋擊潰了吳佩孚的主力，吳佩孚是爬上火車逃回武漢的。對此，楊森很驚訝。汀泗橋是鄂南的門戶，粵漢鐵路上的一道天險，易實難攻，吳佩孚親自率領主力二萬余人在汀泗橋固守待援，想不到葉挺獨立團浴血奮戰，突破了吳佩孚部署的堅固陣地，順利攻克了汀泗橋?！?

但是，楊森還是躊躇不決。

朱德對楊森說：“北伐軍很快就要打下了武漢了。”

楊森只是一聲冷笑，似乎看不到吳佩孚的末日。

正在這時候，四川萬縣發生了“萬流輪”事件。朱德因勢利導，促使楊森的部隊轉向革命陣營。

“萬流輪”是英商太古公司的一艘商輪。1926年8月29日，“萬流”號沿長江上駛至萬縣。楊森部官兵分乘兩艘木船，準備搭乘“萬流”號回萬縣。誰知當“萬流”號接近木船時，突然加快航速，浪沉了楊森所屬的兩只木船。這兩艘木船上裝有楊森部官兵在云陽提取的鹽款及糧稅各款85000元，槍支56支，子彈5600發。船沉沒后，不僅款銀和槍支、子彈丟失，船上58名官兵全部溺水而死。楊森得知此事，極為憤怒，他詢問朱德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朱德也義憤填膺，鼓勵楊森堅決同英帝國主義進行正義的抗爭。

當“萬流”號駛抵萬縣時，楊森命令輪船檢查長率領8名士兵前往檢查，并詢問在云陽肇禍的經過。誰知停泊在萬縣港口的“柯克捷夫”號軍艦也派全副武裝的海軍官兵登上“萬流”輪，強行解除了楊森所屬官兵的武裝，還開槍打傷兩名士兵，并讓“萬流”輪離開萬縣上駛。

楊森更加憤怒，命令部隊立即扣留英商太古公司的“萬縣”、“萬通”兩艘輪船，當“萬流”輪停泊在陳家壩碼頭時，楊森也派部隊將其扣留，并向太古公司提出了賠償要求。

但是，談判毫無結果。

針對這個事件，朱德對楊森和他的士兵進行反對帝國主義和愛國的宣傳教育，掀起了一場群眾性的反帝愛國運動。在川軍58名官兵慘死的第4天，朱德還同陳毅一起在萬縣圖書館閱覽室召開了有工人、農民、商人、士兵等各界代表五十多人參加的會議。陳毅那年曾在中共北平地委工作，后來受李大釗派遣，隨他留法的同學、楊森的秘書長喻正衡從北京來到萬縣，在萬縣第一次見到朱德。兩人一見如故，共同商議爭取楊森。朱德在會上慷慨激昂地說：“帝國主義列強派出軍艦侵略中國，他們敵視中國人民，在我國內河肆意橫行，草菅人命，撞沉我船只，這是對中國人民的直接迫害。這不是小事，而是關系到國家獨立和人民生存的大事。我們只有打倒封建軍閥，把帝國主義趕出中國，我們的國家才能真正獨立，人民才能有真正的自由。”朱德還號召，大家要堅決聲討英帝國主義的殺人罪行。

朱德和陳毅還派人到重慶、成都等地呼吁聲援，形成了一股震撼巴蜀大地的反帝驚雷。

英帝國主義并不甘心。9月5日，英方將原來停泊在宜昌的“嘉禾”號軍艦調到萬縣，在“威警”號和“柯克捷夫”號的掩護下，突然向被川軍扣留的“萬縣”、“萬全”兩艘輪船沖擊，搶走兩艘輪船上的全部船員，斃傷了幾十名川軍士兵。當他們的暴行遭到川軍抵抗時，英國軍艦竟然對長江兩岸的南津街、陳家懼、萬縣縣城和楊森省長的公署用排炮轟擊，炮聲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一時間，萬縣城內一片火海，千余家民房被擊毀、焚毀，人民死傷數以千計，財產損失十分慘重，制造了一起罕見的“萬縣慘案”。

那天下午，朱德正在寓所閱讀一部《太平天國》，突然聽到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即刻冒著生命危險趕到楊森的指軍部。朱德對楊森說：“英帝國主義竟敢如此狂妄地屠殺中國人民，你應該立即派兵封鎖長江，截擊英國軍艦，狠狠地教訓教訓這些殺人兇手。”

在朱德的敦促下，楊森命兵炮令部隊和江岸部隊互相配合，堅決還擊，將一艘英國軍艦擊傷，楊森的憲兵司令于淵還率領手槍排同英軍進行搏斗。

英國侵略者一手制造“萬縣慘案”的消息傳開后，全中國人民無比憤慨，重慶、漢口、上海等地的群眾紛紛舉行示威游行，國民黨政府發表了一份措詞強烈的聲明，抗議英軍的暴行，共產黨也發表《宣言》，歷數和抗議英國軍隊屠殺中國人民的罪行。恰恰在這個時候，在北伐軍的猛烈進攻一丟失武漢、逍到河南鄭州的吳佩孚為了博得英帝國主義的支持，公開倒行逆施，責令楊森立即釋放被扣的英國輪船。

朱德知道后，在楊森面前嚴厲遣責吳佩孚的倒行逆施，反復勸說楊森認清帝國主義的本性，向北伐軍靠攏。

楊森看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吳佩孚已經遭到慘敗，就明確向朱德表示，愿意“效忠”廣東國民政府，擁護北伐。

朱德見楊森在鐵的事實面前已經做出抉擇，就到武漢向黨中央和國民革命軍行營政治部主任鄧演達報告楊森的意圖。鄧演達聽后很高興，高度評價了朱德的工作成就。

由于楊森擁護北伐，使長江上游的形勢趨于穩定，北伐軍能夠集中兵力殲滅吳佩孚和孫傳芳的主力。

楊森是個見風使舵、反復無常的人，當朱德再次返回萬縣時，險遭殺身之禍。

那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斗爭。

廣東國民政府得知楊森愿意效忠國民革命、擁護北伐戰爭以后，即委派楊森為國民革命軍第20軍軍長兼川鄂邊防總司令，委派朱德為國民革命軍第20軍黨代表兼該軍政治部主任。這樣，朱德就可以用合法的身份在楊森的部隊里開展政治工作了。朱德臨走前，鄧演達要他挑選了三四十名政工人員隨行，以便在楊森的軍隊里建立起政治委員制度。

楊森接到朱德帶回來的委任狀和關防時，還顯得高興，可是當他看到國民政府派出了幾十名政工人員，又聽說這些人要按照孫中山先生制定的三民主義的原則來教導他的軍官和士兵時，就惶恐不安起來，竟然派出了暗探和特務去監視朱德和政工人員。

在國民革命軍中設立政治部，這是孫中山接受蘇聯顧問的意見而建立的一種制度。孫中山的本意是防止軍閥的興起。孫中山在斗爭實踐中看到，以往有的將領把軍隊看作私人財產，從而演變為軍閥，設立政治部是為此采取的一項改革措施，孫中山還希望這些政工人員給廣大官兵講解革命的綱領、政策、目標，要求政工人員動員工人和農民支援北伐戰爭。當時，許多政工人員是共產黨員和左翼國民黨員。對此，野心勃勃的蔣介石和楊森等人猶如芒刺在背，不擇手段地阻撓政工人員開展工作。

朱德不顧楊森采取派人監視、暗探等種種法西斯手段，巧妙地利用合法身分，在川軍中宣傳孫中山提出的新三民主義和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幫助官兵理解和掌握打倒帝國主義，掃除軍閥，為祖國的獨立、自由、民主而奮斗的革命道理。楊森對此很反感，有一天，終于同朱德面對面地發生了爭執。

“朱將軍，國民政府讓你帶多少錢來改編我的部隊？”楊森皮笑肉不笑地問。

朱德也淡然一笑，說：“沒有錢呀！你也知道，國民政府正在進行北伐戰爭，面臨嚴重的經費困難?！?

“可是，我的官兵總得發餉吧？”

這句話，楊森在朱德面前不止說一次了。今天，朱德直截了當地說：“對，官兵需要糧餉?？赡阍诖|收的捐稅和田賦，完全能夠維持部隊的糧餉?！?

楊森又找出種種理由來搪塞和刁難朱德，明知國民政府沒有給錢，卻開口就向朱德要錢。他哪里知道，朱德當時拿的軍餉，只是最低限度的生活費。

當時，國民政府曾經命令楊森調部隊去攻打吳佩孚的北洋軍。當時，吳佩孚的主力已經被北伐軍打垮了，川軍出動，只是加速北洋軍的崩潰，但楊森百般敷衍，勉強調一師兵力到宜昌附近，又按兵不動，卻向朱德訴苦說：“吳佩孚是我的老朋友，他曾經幫助我在四川站穩了腳跟，誰也不忍心打老朋友呀！”

朱德深知楊森的行為反復無常，就抓緊時機在川軍官兵中做耐心細致的思想工作，在官兵中播下了革命的火種。有一位參謀還悄悄告訴朱德，在朱德回武漢時，楊森曾經同吳佩孚的代表秘密接觸。這個情況引起了朱德的高度警惕。

一天夜里，朱德剛剛上床休息，忽然聽到有人輕聲敲門。

誰？朱德一骨碌坐起來。

“朱將軍，是我呀！”

朱德一聽，知道是楊森的參謀，正想點燈，卻被來人制止了。

黑暗中，那人說：“朱將軍，楊森又把賭注押到吳佩孚身上了，他將和吳佩孚一起率領部隊向武漢反撲。為了表示他脫離國民政府的決心，他還要對你和全部政工人員下毒手呢！朱將軍，你千萬要小心呀！”說完，那人轉身走了。

朱德回憶起楊森這些天的舉動，認為來人通報的消息是確實的，他自己也覺察到了楊森的一些不正常舉動，于是馬上通知政工人員，連夜撤出第二十軍，離開萬縣，翻山越嶺，直奔武漢。

10天以后，朱德在武漢給楊森拍去一封電報。這封電報只有17個字，卻使楊森心驚肉跳：

“茲警告，如敢與我為敵，必將全部消滅你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