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麻皮金榮小癟三
- 中國現代史演義 蔣介石在上海灘
- 潘強恩編著
- 5116字
- 2016-08-13 02:51:19
在蔣介石的生涯中,上海灘的幾個大亨對他的支持幫助尤為重要,他們是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
黃金榮出生在蘇州,幼年時候因患天花,得了一臉麻子,因此后人叫他“麻皮金榮”。他家住在靠近城隍廟的沉香閣街,可說自幼就在城隍廟附近長大。
麻皮金榮自幼無賴成性,其父黃炳泉因吸鴉片生活潦倒,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對他也只好聽之任之。其母親虞氏終日為生活所累,對這個獨子有溺愛之心,不加管束,任其散漫成性。麻皮金榮七八歲時,在小孩群中強蠻霸道,欺凌小孩,已是野馬難羈。不管天氣寒暑,每日里臉上拖著鼻涕,雙手烏黑得賽似墨魚,腳上拖著沒后跟的破鞋,衣服穿得破破爛爛,形同一個小乞丐,終日里在城隍廟一帶逛蕩。當時小孩群中喜歡香煙牌子和打梭角等戲耍。孩子們遠遠看到麻皮金榮來時,就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小麻皮來了!小麻皮來了!”就此一哄而散,不肯和他嬉玩。因這群小娃娃怕麻皮金榮蠻橫無理,動輒打入,因此不愿和他接近。
麻皮金榮到了12歲時,虞氏因念黃門只此一子,總想他長大成人來改換門庭,也不枉自己一生的辛勞。她給兒子做書包,千方百計借貸一些學費,讓他上學讀書。誰知這個小麻皮懶惰成性,哪肯坐在學校里甘受約束!不到幾月,便瞞著他母親,仍在街上東逛西蕩,不再上學校讀書,直把虞氏氣得病上加病,心肝欲裂。
虞氏得知兒子金榮嬉于游蕩,不肯上進,責打也無濟于事?!按蛟趦荷?,痛在娘心”,做母親的哪一個不是這樣!如此捱到14歲,已經到了學藝年齡,若不給他學些手藝,豈不耽誤兒子一生!于是設法讓兒子當個學徒,以便減輕家里的負擔,也可使他有個管束,不再似浮萍一般,任意東飄西蕩。虞氏有個遠房堂兄,在城隍廟豫園隔壁宏寶齋裱畫店當裱畫工,就懇求他讓兒子金榮當個學徒。這個堂兄就向店里老板央說,好不容易得到店主的應允,麻皮金榮就到這里當了學徒。
黃金榮雖說當了學徒,但終因游蕩慣了,散漫成性,怎肯埋頭學藝?數月一過,依然故態復萌,初則私自溜出游蕩,重則在外與人打架斗毆,打得人家鼻青眼腫。被打者知道這個小麻皮是宏寶齋的學徒,于是找上門來向店主哭訴,店主和其舅當然要嚴加訓斥。他把忠言訓斥當作耳邊風,仍然不受店規的約束,還把店里用的銅水壺等什物,暗地里偷去賣掉,變錢買零食吃,惹得店主火起,要驅逐他出店。
麻皮金榮的堂舅不得已叫來虞氏,把麻皮金榮不守店規,偷竊東西和人打架等事向虞氏告訴一番,囑虞氏把這個寶貝兒子領回家去。虞氏聽說店主要送回她兒子,登時痛哭流涕,哀求店主寬容一次,一面訓責兒子,要他革面洗心,痛改前非,并賠償店里被其偷賣的東西。
宏寶齋主看到虞氏這般苦苦哀求,又答應賠償店里的損失,無可奈何地又把麻皮金榮收留下來,并囑虞氏對其從嚴訓誨。無奈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不到幾月,依然是惡習不改。店主和他的堂舅眼看到這個麻皮金榮已經到了無法管束的地步,不得不把他送回家去。
黃金榮被攆出店門,背了鋪蓋,回到家來。其母虞氏見了既憤又恨,嚎啕大哭,直哭得痛不欲生。心想為了這個忤逆子,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如今竟是如此下場,不免憂郁在胸,病癥逐漸加重起來。黃金榮不管其母和姐姐多方訓責和勸導,卻毫無悔改之意,有時還反唇相譏。初時日出夜歸,重則數日回家一次,整日里在城隍廟一帶過著小癟三式的生活。運氣好,能偷摸些東西填飽肚子,如若運氣不好,偷摸不著,就忍饑挨餓。有時碰得不巧,被失主抓住,免不了飽打一頓,甚至被打得頭破血流,跪地哀求。這黃金榮做小癟三時,究竟給人家打過多少次,恐怕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在肚子餓得不可開交時,他便回家,遇有殘羹冷飯,胡亂吃一頓,然后偷偷地將家里的東西偷去變賣。有時還偷竊鄰居們的東西。
“黃家兒子在做賊”,這話傳虞氏耳內,真使她體面丟盡,愧恨交加?!叭艘?,樹要皮”,親生兒子在做賊,做母親的哪能不痛徹心肺,恨入骨髓,因此也就漸漸失去了指望。
有一天,姐姐鳳仙給人家洗完衣服,曬在院子里,待到下午收衣服時,竟少了五件。虞氏遍問鄰居。回答說:“中午時分見到你的兒子來過?!庇菔下犃T,不禁失聲痛哭。如今失了衣服,不但要賠償,更可怕的是,以后誰還敢給你衣服洗!但繼而又想,這衣服上午洗凈,兒子午后回家,衣服尚未干,難道把濕衣服偷去不成?心中將信將疑,立囑鳳仙去找這個無賴弟弟。鳳仙出得家門,穿街走巷,尋東找西,直尋到日落天黑,難辨人面時,才在舊校場旁小巷口尋到了這個弟弟,非要他回家不可。黃金榮雖然生性強橫,但見他姐姐也懼怕三分,既不敢彈眼作怪,也不敢撒手逃脫。在姐姐扯拉下,只得同姐姐回到家來。
虞氏見了又氣又惱,遂盤問道:“你為何做出這種短命行為來?這衣服快些給我取回來,不然,我要死在你面前。你這討債鬼,要活逼我死呀?”姐姐也在旁隨同母親附聲追問。黃金榮初欲抵賴,經不過兩人再三追問,才吐露真情。說道:“今日因肚子餓急,中午來家時,見家門關著,院子里有衣服曬在竹竿上,也不知是誰家的,我順手偷了五件,急奔出去。因衣服未干,押當店里的朝奉不肯接受,我就把濕衣服曬在押當店門前,待曬干后,押質了一元銀元?!边呎f邊從衣袋里摸出一張當票來。姐姐接過當票,母親追問當衣服的錢哪里去了,姐姐急搜他衣袋,只剩余三角銀毫子。母親急從門旁取來一根木棒,舉手欲打,但又想家境貧窮,溺愛之情油然而生,原來手里緊握的木棒,早已松落在地上,而對這個寶貝兒子,只有掩面痛哭。正在這時,黃金榮卻拔腳就跑,一溜煙逃出門去,仍去過他小偷小摸的生涯。
再說黃金榮的姐姐鳳仙,原已配給鄒松甫為兒媳,姑娘既已許配給鄒家,就是鄒家的媳婦。鳳仙到了20歲那年,也就是黃金榮16歲的年齡,鄒家托媒擇日來娶。虞氏眼前只有一個女兒,得到這個通知,內心又喜又憂:喜的是女大當嫁,理應出閣;憂的是平日母女相依為命,自從自己身患癆病,家務、生計,全靠鳳仙支待。如今女兒眼睜睜嫁了出去,此后的日子如何得過!兒子又這么不爭氣,想來必難依靠。自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有誰來身邊服侍呢?虞氏觸景生情,更添悲傷。
常言道:“窮做親,富做生,草堂完婚親又香。”鳳仙出嫁,雖是窮做親,但對做母親的來說,總要設法陪些嫁妝,以盡母親的責任。虞氏東借西貸,卻是到處碰壁。幸虧親家知道虞氏的困境和苦衷,設法給虞氏另外送些禮金,作為妝奩之費。虞氏也煞費苦心,把家里的東西,能變賣的就賣了些,給女兒添了幾件衣服,要為女兒增些光彩。
到了吉日良辰,鄒家備轎前來迎親,母女抱頭痛哭一場,女兒便上轎而去。鳳仙出嫁那天,黃金榮已有幾個月外出未歸,更不知道他姐姐出嫁的日子。就如一個無家的流浪者,早就忘卻了老母和姐姐。
自從鳳仙出嫁后,虞氏帶病仍給人家代洗衣服,用來維持自已的生活。不到兩年,也就是黃金榮18歲那年冬天,虞氏病重在床,雖有鳳仙日夜陪伴在側,終因病入膏肓,無法醫治而亡。虞氏死前,想見寶貝兒子金榮,鳳仙順從母意,求人到處尋找,結果哪里都沒找到??蓱z虞氏臨終,都未能眼見兒子一面。
新翁鄒松甫給虞氏成殮喪葬,鳳仙在家“守七”。母女情深,傷悲自難盡言。不知怎的,虞氏去世的消息竟也傳到了黃金榮的耳內,觸動這塊頑石的心。這時正在數九寒天,大地凝結冰雪,他拖著一雙沒后跟的破鞋,身上披著破爛的單衣,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分,蹌蹌踉踉回得家來,用手敲門。姐姐聞得敲門聲,忙開口問道:“是誰敲門?”黃金榮應聲道:“姐姐,是我。”鳳仙聽到弟弟的聲音,急忙起身開門,在半暗不明的油燈下,只見閃進一個似鬼非鬼的活小鬼來。這個活小鬼的模樣兒:蓬著兩鬢插花,褸衫燈掛彩結,纖指障泥成栗,垢面僅露齒牙,雙眼慵睜貌失,擬似人間赤發鬼。鳳仙定眼一看,見弟弟已經墮落到這般模樣,又想起死去的母親,不禁心痛鼻酸,悲從中來,眼淚簌簌奪眶涌出,欲放聲大哭一場,又恐驚動鄰居。只好滿含悲恨,斥責她的弟弟恁般甘做小癟三,賽似活鬼一般。又眼看弟弟站在房里全身顫抖,兩排牙齒相互交戰,不禁由恨生憐,就把他叫進室內,急忙生爐燒水,給他擦臉洗身。一面囑其睡在床上,一面將亡母遺留下來的舊衣服,拼拼接接,扯了一塊舊棉絮,粗針大線,連夜趕縫一套棉祆褲。一邊縫衣,一邊語重情深地對黃金榮道:“弟弟,明天是姆媽去世頭七之日,我已準備好香燭和錫箔,明天再上街買幾碗素菜,供祭姆媽的亡靈。姆媽臥病在床時,再三囑咐我,叫你棄邪歸正,好好做人。臨死時,因我分身不開,曾求人在城里到處尋你,沒有尋到。姆媽只有你我兩個親骨肉,死時你沒給她送終,明天你切莫出門,幫我做些什務,到供祭亡母時,你要多拜幾拜,但愿姆媽在九泉有靈,保佑你改惡從善,重新做人。這樣,不但姆媽含笑九泉,就是為姐我也可為你放下這件心事?!闭l知鳳仙話還未說完,黃金榮在床上早已大放鼾聲,魂游夢鄉了。
是夜鳳仙通宵未眠,為其寶貝弟弟趕做棉襖褲。待到天露曙光,就遞給金榮囑其穿上,還再叮囑他不要出去,便隨手提只竹籃,開門上街買萊去了。她深恐這寶貝弟弟脫身逃走,出門時還將門反鎖起來。鳳仙上街買了幾樣蔬菜,急急忙忙返回家來,洗萊做飯擺設供桌,忙個不迭。鳳仙想起母女相依之情,觸景生悲,就伏在靈桌前嗚咽號哭起來。黃金榮見姐姐哭得恁般悲切,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幾滴無聲淚。鳳仙哭罷,燒化箔錠,撤去燭臺和靈位,把供祭亡母的飯萊,給他飽餐一頓。黃金榮昨夜睡好,今日吃飽,精神頓時抖擻起來。鳳仙看到弟弟身上已換了棉襖褲,蓬首垢面的鬼相也已改變,真是鬼變人形面潤紅,昨宵今朝大不同。這時,不但黃金榮暖在心頭,熱在身上,做姐姐的也為他高興,希望他回心轉意,不再去做小偷勾當。如今眼看到弟弟腳上還托著一雙沒后跟的破鞋,腳面上凍瘡累累,腫得紫里帶黑;又想起母親死時,金榮末曾戴過孝,就找出一塊白布和一些零星碎布,又花將近一個通宵的時間,給弟弟趕做了一雙白布新鞋穿上。
黃金榮因為個性如同脫韁野馬,到處任意流浪,早已受不慣在家的束縛,在家沒待兩天,便趁姐姐外出時,一溜出門,去找他的同伙去了。待姐姐回得家來,卻見房門虛掩,不見這個弟弟,只有唉聲嘆氣。
黃金榮出了家門,就來到患難相交的小弟兄處。這班小弟兄見他身上穿著棉襖褲和新白鞋,羨慕得眼紅心熱,個個前來爭相親附。患難弟兄,必須“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黃金榮看到同窩弟兄餓得步履艱難,氣息奄奄,行將待斃,于是就將一雙白布新孝鞋脫了下來,叫攏四五個小弟兄,向他們打耳語。幾個小弟兄聽了,都笑容滿面,各自受計而去。黃金榮手提白孝鞋,赤著光腳,一徑走到押當店內,將白鞋往押當柜上一丟,對著坐在高凳上的朝奉道:“當五角錢!”朝奉見一雙白布鞋要當五角錢,一愣,心中暗自思忖:“我吃朝奉飯十多年,從未見過要當白孝鞋子,真是奇哉怪也!”便站起身來,把尖腦袋伸出柜外,往下看到小麻皮,隨手將這雙白布鞋往柜外一丟,開口罵道:“小赤佬!這種東西來當錢,快給我滾出去!”這時黃金榮拾起白布鞋,再往柜上一丟,馬上板起麻皮臉,豎起兩道齊眉,耍出一副小癟三的無賴架勢,斜著眼睛對朝奉道:“這雙鞋今天定要當五角錢。你如若不當,馬上就給你好看?!闭f著,把手一招,就走進四、五個小活鬼來,各入手里拿著紙包,紙包內包著“黃坤山”,糞汁尚在紙包向外流溢。這時黃金榮彈起眼睛對著朝奉道:“五角錢,當不當?不當就來嘗嘗這個滋味?!碑數瓿钜娏诉@些大糞紙包,不得不俯首貼耳,當場就范,提起似破鑼聲的嗓子,喊道:“噯,白布鞋一雙,外新底舊吶!開五角錢。”話音落后,白布孝鞋往柜內一丟,馬上把五角錢和一張當票送將過來。黃金榮等接過五角錢,眼看目的已達,就此一哄而散。
鳳仙在母家守“七”期滿,再也不見弟弟回家,想也沒有什么指望,就把母家床桌雜物,零星東西,拾掇拾掇,痛哭一場,把住房退給了二房東,轉回到夫家不提。
再說黃金榮隨著年齡的增長,小癟三的生活也隨著發生變化。20歲左右時,已脫離小癟三的隊伍,在老北門附近廝混。因為生活所迫,總免不了偷偷摸摸,久而久之,與城門守卒沆瀣一氣,互相利用。原來那時清政府統治下的大小官吏,都到了十分腐朽的地步,任職不任事,奉法不行法,上行下效,廉恥不分。當時上海把守各城門的門卒,白天向進出城門的老百姓敲詐勒索,晚上城門關后,有的去賭錢嫖娼,有的去喝酒抽大煙,各尋各自的所愛。每逢這時,他們就叫黃金榮來個冒名頂替,應付上面的巡查。年長日久,他們就互相勾勾搭搭,有時遇到可以敲詐的對象,便暗地里報給門卒,一經敲詐到手,門卒們就給他些剩羹殘飯,黃金榮對這班門卒更加感激。
自古以來,盜捕原是一家,官賊不分彼此。經過數年廝混,黃金榮的處世經歷逐漸老練,不但頭腦機警靈活,而且一雙賊眼生得十分狡黠。他白天在城門附近給門卒做眼線,晚上又代替他們看守城門,遇到老百姓有要事急需進出城門,便按例收錢,這錢自然歸他所得。黃金榮在老北門如此混了約有兩年光景,竟于無意中奉承了一位達官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