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雨下得很大。

北嶺倉庫的卷簾門半卷，警戒線的反光條在雨幕里被車燈劈出一道又一道銀亮的口子。倉庫里臨時拉起的照明燈白得發冷，光線落在積水里，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碴。

見習刑警沈硯蹲在門檻邊，雨衣下擺早被濺濕，他卻渾然不覺。他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拿著圓珠筆，在隨身的記錄本上端端正正地寫下：

“14:22:31——指紋消失，疑似被專業手法擦除。”

寫完最后一個句號，他把筆插回口袋，呼出的白氣很快被雨聲打散。

賀國強從雨里走過來，雨披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把一件一次性雨衣抖開，拍到沈硯肩上：“別蹲著了，技術室讓你去比對鞋印。”

沈硯“嗯”了一聲，動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跟著賀國強往倉庫外的臨時勘驗區走。雨點砸在雨披的塑料薄膜上，聲音密集得像無數細小的鼓槌。

警戒線外，一輛黑色商務車穩穩停下，車門滑開。

先落地的是一雙黑色皮鞋，鞋面干凈得不見一點泥水。緊接著，一個穿黑風衣的男人彎腰下車。風衣的料子挺括，雨水順著領口滾落，卻一滴也沾不到他的肩頭。

賀國強立刻迎上去，語氣里帶著老刑警對專家的客氣：“陸顧問，現場指紋和監控都被清理過，還得麻煩您。”

男人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卻禮貌：“叫我陸溯就行。”

實驗室在市公安局三樓，走廊盡頭。

燈管一排排亮著，白得幾乎晃眼。中央空調嗡嗡作響，吹得塑料窗簾輕輕鼓動。

陸溯推門進去，先把風衣掛在門后的掛鉤上，然后才把手套箱里的一次性橡膠手套抽出來，慢條斯理地戴上。沈硯跟在后面，順手把記錄本放在操作臺一角。

證物袋被打開，里面是一把普通的銅色鑰匙，齒面原本應該有幾道劃痕，此刻卻光滑得像剛出廠。

陸溯用鑷子夾起鑰匙，放在顯微鏡下，低頭看了幾秒，隨后伸出食指，在鑰匙表面輕輕碰了一下——

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鑰匙齒面上原本消失的劃痕竟像被橡皮擦抹過一般，瞬間重新顯現，又在一眨眼間徹底不見。

沈硯愣在當場，脫口而出：“怎么做到的？”

陸溯沒有回答，只把鑰匙放回證物盒，啪的一聲合上蓋子，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天氣：“明天寫份報告，把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都寫下來。越詳細越好。”

沈硯點點頭，把驚訝咽回喉嚨，低頭在記錄本上補了一行字：

“鑰匙劃痕瞬間消失——原因待查。”

雨還在下。

實驗樓外的路燈把水洼照得發亮。沈硯拉緊雨披的帽檐，踩著積水往外走，沒有回頭。

他并不知道，身后的實驗室里，陸溯正望著那枚鑰匙的空白齒面，若有所思。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市局院子里積著薄薄的水光。

沈硯踩著點進辦公室，桌上已經放著一杯速溶咖啡，杯底壓著一張便簽紙——賀隊的字，潦草卻有力：

“九點整，樓下集合，去手套廠。——賀”

他喝完咖啡，把便簽折成小塊丟進垃圾桶，拎起記錄本下樓。

陸溯的車停在老位置，黑色商務車，車漆被雨水刷得锃亮。

賀隊坐在副駕，沖他招手：“上車，手套廠在北郊，四十分鐘車程。”

車里放著低低的爵士樂，鼓點像心跳。

陸溯開車，雙手穩在方向盤上，袖口露出半截白色襯衫，干凈得沒有一絲褶皺。

沈硯坐在后排，膝蓋上攤著記錄本，鋼筆夾在指間，偶爾在顛簸里寫下一行字。

手套廠比想象中大，灰色廠房一排接一排，煙囪高聳，卻不見煙。

廠門口掛著“停工檢修”的木牌，保安室里亮著昏黃的燈。

賀隊亮出證件，保安拉開鐵門，鐵柵欄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廠區里空曠，地面散落著碎玻璃和生銹的螺絲。

陸溯領路，腳步輕，像踩在一條看不見的線上。

沈硯跟在后面，鞋底踩過水洼，濺起細小的漣漪。

他們停在一間倉庫前，鐵門半掩，鎖頭被剪斷，斷口鋒利。

陸溯推門，灰塵撲面而來，光線從天窗漏下，照在一排排紙箱上。

紙箱上印著“一次性無粉手套”，型號、批次、日期，一應俱全。

陸溯隨手拆開一箱，手套潔白，指尖部分卻有一道極細的灰色縫線——

不是品牌標，更像某種暗記。

沈硯把一只手套翻過來，縫線藏在指縫內側，肉眼幾乎看不見。

他掏出手機拍照，鏡頭剛對焦，屏幕突然閃了一下，自動退出相機。

再點開，相冊里最后一張照片變成了一片雪花斑點。

沈硯皺眉，抬頭看向陸溯。

陸溯的目光落在那只手套上，語氣平靜：“這種縫線，只有一臺老式德國機能做出來，全市不超過三臺。”

賀隊插話：“查機器，就能查買家。”

陸溯點頭，卻補了一句：“買家未必是真買家，也可能是借刀。”

倉庫深處傳來一聲輕響，像金屬掉在地上。

沈硯循聲走去，角落里，一臺老式監控主機倒扣在木箱上，電源燈亮著，風扇嗡嗡轉。

屏幕閃著雪花，偶爾跳出模糊的黑白畫面——

一只戴手套的手在鏡頭前晃過，手腕處露出一截灰色縫線。

畫面定格，雪花再次淹沒一切。

沈硯伸手想拔硬盤，指尖剛碰到接口，主機突然發出“滋”的一聲，屏幕徹底黑掉。

他收回手，掌心一陣發麻，像被靜電擊中。

回市局的路上，車廂里沒人說話。

爵士樂停了，只剩雨刷偶爾刮過玻璃的輕響。

沈硯靠在窗邊，看著路邊的廣告牌一閃而過——

“北嶺手套廠，專業定制，歡迎咨詢。”

廣告牌右下角，一串電話號碼被雨水暈開，像一條黑色的淚痕。

車停穩，陸溯先下車，風衣下擺掃過車門，留下一道水跡。

他回頭，目光穿過雨幕，落在沈硯臉上：“明天去查那三臺德國機，你跟我。”

沈硯點頭，合上記錄本，封面上還留著倉庫里沾到的灰塵。

他抬頭，天色已暗，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像有人在夜里悄悄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