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拱手，為君一笑。白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空繾綣，說風流，久懸情愁，終落得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林投……

冬雪紛飛，覆蓋庭庭深院，可我卻無暇美景，只顧灑掃庭除。紅梅俏語寒風，青枝寄雪，敢問心清何處，不過山月當空雪照明。

白團扇，辛苦五流連，是郎眼所見；白團扇，憔悴非昔容，羞與郎相見……

“瑯琊王家風水養人，定不會讓你玉殞香消……”

“在走進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庭院的時候，我知道我的心情是復雜的……”

一位及笄之年的少女端坐在雕欄玉砌的窗邊，往臉上細細地涂抹一些胭脂水粉，因為這天正好是她的婚禮，會稽城上上下下都被籠罩在燈燈火輝明之下，很是一番良辰美景……

在那春花燦爛，燕啼烏衣，柳絮翻飛之日，她約莫也明白了，自己和令姜姐姐一樣無法逃離的命運……不過，她心里到底還是期待的。

她叫謝法靜，原是當時豪門世家陳郡謝氏一族謝萬的女兒，如今也要按部就班地嫁給王導的孫子王珣，對于王珣，她的印象里大概就是王羲之的侄子，少年書法家的印象，反正在京城小有名氣的。據說他的筆力遒勁，態致蕭散，妍媚流便，很有當時瑯琊王氏的書法風韻。

她家方圓四五里，亭臺樓閣皆是雕欄玉砌，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屋宇間錯，院落相接，流觴曲水囷囷環繞在假山石林之間，避暑山莊依山傍水而建，甚是清靈宜人。

至于她們家對面呢，則住著建康城的瑯琊世家，這是一個大家族，早在漢朝就發跡了，如今也是人丁興旺，名揚天下，好不神氣。而她是陳留世家小姐，早年她的族人是給瑯琊世家做內府處理內務的，有時候也在朝廷上打個照面，久而久之，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皇帝的賞識，也就慢慢在朝廷上發展起來，不出幾十年就發展成了一個龐大的世家，家中同姓子弟上上下下約五六十人，家仆也有上千余人。

謝法靜，法靜法靜，“法”是依照堂姐謝僧韶，謝道韞她們的中間字起的，當時大晉很多人都信奉玄學，謝家自然也很崇尚玄學，其中也有不少在清談圈混得風生水起。

至于那個“靜”字，真是和她這個人一點都不沾邊，父親謝萬放蕩不羈，心直口快，驕傲自滿，甚至有點目中無人，所以她多多少少也有些耳濡目染。

如今的她，膚如凝脂，藕臂雪白，面若三月桃花，神色清冷，眉眼之間還帶著三分明艷，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宛若清秋湖面上的一枝芙蓉，清麗出塵，卻不顯單調，又如富貴人家室中的一枝牡丹，嫵媚而不妖嬈。再加上她看起來格外腹有詩書氣自華，家里的兄弟們無一不憐愛她。

也許不了解她的人第一眼就會覺得這是個可愛的小姑娘，然而實則不然。兒時的她時不時就喜歡逃學翻院墻出去玩玩鬧鬧，然后被自己家里人或者隔壁瑯琊王家的人給撿回來。

“法靜啊，又溜出去玩了呢。”王洽叔叔愛憐地看著她，“要不哪天我帶你去看看元宵燈會吧。”

“真的嗎叔叔，好啊好啊……”謝法靜話還沒說完，卻被母親王荃一把揪了過來，“你一姑娘家的，盡喜歡在外面瞎折騰……哦，對不起啊，王公子，我家靜兒胡鬧，讓您見笑了。

“沒有，沒有，”王洽笑道，“我啊就是可惜沒個女兒，若是有了女兒的話，準和法靜一樣可愛呢。”

謝法靜乖巧地點了點頭，說她瘋瘋癲癲但是她也是個明白人，在謝家人面前從來都是橫著走路，但是一到別人家面前就開始裝乖賣巧了。

“爹，剛剛找你呢，你去哪兒了？”這時一個男孩跑了過來，他面目清秀和善，文質彬彬的，并且給人一種沉穩自若的感覺。

謝法靜一時看得有點出神，好在王荃推了她一把，她才緩過神來。

“法護，我方才遇見了法靜，來，你們兩個要不要認識一下？”王洽和藹地看著他。

“靜兒，這位就是你王洽叔叔的令郎王珣，只比你大一歲呢。”王荃介紹道。

“哦。”謝法靜雖然淘氣，卻也沒忘了行禮，她微微屈膝道，“法護哥哥好。”

王珣也給她回了一個禮，彬彬有禮道，“初次見面，請妹妹多多指教。”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靜兒，趕緊和謝夫人回去吧。”王洽撫摸著她的額頭，“等以后有機會叔叔一定帶你出來玩。”

“好！”謝法靜笑瞇瞇地說，“和仲叔叔再見，法護哥哥再見！”

王珣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望著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便不由微微上揚，莞爾一笑道：“倒是個有趣的謝家小姑娘。”

后來謝法靜才知道，王珣這人是真的讓人佩服，不僅在書法上有很高的造詣，而且在朝廷上也能臨危不亂，化險為夷。

所以王荃動不動就逮著她教訓道：“你瞧瞧人家王公子，人家就算是個男孩也沒你那么瘋，王家素來紀律嚴苛，從來都是一夫一妻制，你要是再這么等哪天你要是不聽話就把你送進王家去當媳婦，讓人家好好調教調教你。”

“啊，別啊，娘！”謝法靜每次一聽到這兒就趕緊聽話了。

所以在謝法靜眼里，瑯琊王家就是一個管轄嚴格的半封閉式監獄，相比較謝家的自由放蕩，那可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有時候她望著對面王家的黑瓦白墻就冷不丁打個哆嗦。

“至于王珣，看著面上俊俏，說不定也是一個沒有情趣的人，只知道在人面前裝裝大書法家氣概，然后再耍耍宦官威風吧。”她有些憤憤地想著。

謝府

“哼，我不嫁王珣！”謝法靜猛地把手往案幾上一拍，“啊，痛痛痛……”

“啊，小姐，你沒事吧？”旁邊的婢女連忙扶著她的手腕，“哎呀，小姐，你就答應了吧，這是您三叔的意思啊……”

“就是謝安叔叔來我也不答應！”謝法靜說著就要砸了旁邊的美人瓶，嚇得婢女連忙攔住，“哎呀，小姐，這可是當年先帝賞給先祖的，您可不能隨便砸了啊。”

“我……哼！”接著她又要撕毀桌上繡了一半的睡蓮圖。

“哎呀，小姐，這是夫人給您布置的課業，馬上就要完工了，可不能半途而廢了啊。”

謝法靜又要扯自己的頭發，婢女便只好說，“哎呀小姐，您一生氣就扯自己的頭發，還是別……”

“王珣那是什么人，我嫁給他？！”謝法靜氣呼呼地把銀杏玉簪往案幾上一拍，然后抓起桌上玉瓶里的一根假梅花枝就開始拔上面的花瓣，“讓我嫁給這個悶書生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對了，把門口那只大雁給我拿去燉肉湯了，我聽見它叫就煩……”

“小姐啊，那只大雁是王家送來定親的……而且后面還有不少聘禮呢。”婢女嘀咕著說，“咱要是拿去燉肉湯了，王公子家要是問起來怎么辦？”

“什么？我還怕他……”謝法靜咬著牙，氣的滿臉通紅，“這……這不可能……反正我不嫁，誰愛嫁誰嫁去！”

“小姐，”婢女只好語重心長地跪在她旁邊給她捶腿，“你想想看啊，如今咱們謝家好不容易能爬到這個位置上，若是能與百年世家瑯琊王氏聯姻，那可是您的服氣啊，你想想看，大當家的長女令姜小姐都許配給王大書法家的兒子當夫人了，如今也是錦衣玉食，把家里打理得風風光光的，也倍受王家人敬重，更何況您嫁的可是當年‘王與馬，共天下’的王導大人的后代子孫，這對您來說是千年難修的機會啊。”

“令姜姐姐？”謝法靜差點又來氣了，“你可別給我提她了，小時候她動不動就給我布置一堆課業……而且，她過得到底好不好誰知道呢。”

“好了，小姐，”婢女給她揉了揉肩膀，“您啊，就答應吧……”

“行了行了，我要去找謝安叔叔好好談談。”謝法靜說著就要起身。

“是誰說要找我啊？”這時，一個風姿綽約的男人從屏風后面走了過來，后面還跟著他的二女兒謝墨清，如今則已經和王珣的弟弟王珉定親了。和謝法靜相比，謝墨清則就安靜沉穩多了，卻偏偏也是個小美人胚子。

“三伯父你可算來了！”謝法靜連忙迎了上去，“您怎么就把我許配給王珣了啊？”

“王珣不好嗎？”謝安疑惑地問道。

“嗯……我……”謝法靜不管怎么說都只和王珣見過一面，所以她也不好解釋，“哎呀，我其實也不知道。”

“不去了解了解對方怎么會知道嗎？”謝安手里握著一把扇子，微微一笑道。

“可……”謝法靜剛要說什么，謝墨清就走了過來，挽住她的手，面帶微笑地說道，“姐姐，如今能嫁入王家，已經是我們最好的歸宿了。”

“清兒，怎么連你也這么說？”謝法靜有些無奈地說。

“王珣王珉兄弟如今年紀輕輕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為，王珣大人還曾統領過新軍，何況他們還有一手好字能秀之于外，這般家室優越，又有文韜武略的夫君，你還能上哪兒去求來呢？”

“可我們嫁過去就是為了繁衍后代的嗎？”謝法靜難以置信地含淚問道，“《詩經》中說到的那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名句都是假的嗎？為什么，為什么我們已經是世家女子，卻依然不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呢？”

“世家女子則更要遵照父母的媒妁之言！”謝墨清緊緊地盯著她，“姐姐，我只能說我們沒有選擇，欲戴其冠，只能必承其重！”

“如今我們陳郡謝氏一門，大伯，二伯，四叔都已駕鶴西去，如今不僅要靠長輩兄弟在前朝維系謝氏一族的地位，還要我們這些女兒家的與其他世家大族結成秦晉之好，現如今陳郡謝氏已經是唯一能和瑯琊王氏匹敵的世家了，卻也掩蓋不了衰落的的事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現在我們每一個族人只有盡其所能才能撐起一個家族的繁榮，”謝墨清熱淚盈眶地看著謝法靜的雙眼，“姐姐，不管王家公子對我們是否有愛意可求，我們嫁過去，都是為了我們謝氏家族的榮耀，維系王謝二家在朝廷的政治聯盟，包括令姜姐姐，還有姑嬸她們……”

謝安走了過來，拂去謝法靜臉上的淚珠：“法靜，這已經是我為你們姐妹二人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的打算，如今你爹已去，想必他在九泉之下也希望你過得好些，王家人素來家風優良，且以孝悌名聞天下，又有書法歷承……瑯琊王家風水養人，定不會讓你玉殞香消。”

“三伯父，我知道，您與逸少伯伯一向交好……”謝法靜低著頭，只能跪下說道，“若這真是爹與三伯父的旨意，那靜兒……接下就是了。”

她緩緩地站起身來，來到堂屋，含淚朝著對著父親的靈位深深地磕了一個頭，從這一刻開始，她就再也不是兒時在謝家那個自由自在，為所欲為的小姑娘了，因為她即將成為世人口中的“王夫人”，以夫之姓，冠妻之名，從此便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

她才只有十五歲，卻從來沒有愛過一個男子，可是，這就像一個突如其來的夢一樣，不知不覺地就定下了她與王珣要相守一生的婚約……

那個男孩，在兒時忽然闖入她的世界，現在又成為了要與她相伴一生的人，她回憶著他的面孔，也許曾經有一刻，她會想起他，只是現在，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