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人用斧頭或者木鋸一點點地割開，這種血肉分裂的感覺真是讓她終身難忘。

不一會兒后，她便迷蒙地躺在床上，他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幾乎都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里。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彼此，卻只是為了完成家族的使命。

“好了，見血了。”他開始慢慢退出她的身體，然后用白喜帕揩掉她身上殘留的余血，“別擔心，出血并不多，待會兒給你上點藥，明天我會讓廚房的人給你做點補血的湯藥，最近這些天，不要做一些劇烈的活動，有那些下人來做就足夠了，記得好好休息。”

“嗯。”她的嘴唇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渾身上下也酸疼得厲害，王珣把預備好的膏藥取了出來，讓她忍著給她涂抹上，她沒有再哭，只是覺得有一刻，自己已經蛻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人而不是。

第二次相見，已然成為夫妻，而且行了云雨之事，男女授受不親，在他們之間卻像是沒有了屏障一般，這種感覺，來的有多快，又有多猛，又有多猝不及防，對于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來說，未免有些殘忍。

不過，她能怎么辦，她就是王謝婚姻的祭品，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得接受現實，謝僧韶是如此，謝道韞也是如此，她的所有姐妹們都是如此，而她……也不會例外。

“會懷孕嗎？”她問道，這話絲毫不亞于爆竹在空中炸響，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便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等她再問一次這話的時候，他只好說道：“也許……”

“好，那就好，能懷上就最好了，”她沖他跪坐的方向微微一笑，有些虛弱地說道，“這樣……我就完成謝家給我的使命了……”

王珣聽到這里，一時眼眶也不由得濕潤了。他為謝法靜悲哀，也為自己悲哀。或許，身為世家子女，本就更沒有那些尋常百姓家生活得輕松自由吧……

現在，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余生也只仰望著他一個人，因為她別無選擇……

王珣給她穿戴好衣衫后給她解下了眼睛上蒙著的紅絲帶，現在已經被淚水浸透了。她有些迷離地看著他，頭發凌亂，已然沒了幾個時辰前來王家時金枝玉葉的謝府小姐的模樣，而像是一個已經經受了風風雨雨的婦人，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從靈動逐漸變成了昏暗……

他把她摟在懷里，哽咽著說：“靜兒你放心，此生我會對你負責，從我們今天開始，雖然，我們不了解對方，但是我會好好和你在一起過日子……就像你說的，完成我們王謝兩家的使命，好不好？”

謝法靜聽后點了點頭，等王珣放開自己后，她走到了床邊，雙膝下跪，對著王珣的坐的地方磕頭。

“靜兒你做什么靜兒……”王珣連忙起身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你不用……你不用……”

“法靜幼時從阿父，”她含淚道，“如今阿父已去，嫁入瑯琊王氏，便從此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若法靜有不從，任憑夫君處置。”

隨后她跪著對著王珣磕了三個響頭，王珣看著她額間的紅印，想起她也是兒時喪父，即便在謝家，卻依然會受到一些人的白眼，于是便不免有些心疼。

“好了，你快起來，”王珣把她帶到床邊，用手指撫摸著她的臉頰，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靜兒，既然進了王家，那就記住，以后可不許再這樣哭哭啼啼了，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記得跟我說，以后要是家里有人欺負你，也告訴我，好不好？”

“好……”她點了點頭，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以后，要互相照顧……”

王珣微微撩開她汗濕的頭發，捏了捏她的臉蛋：“這樣才好嘛……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再哭可就真的成了大花臉了。”

他輕輕地摟著她，就像尋常夫妻一樣躺在床上，也許，他們之間會沒有愛情，但是如果彼此愿意陪伴彼此，能夠白頭偕老，也許也是一個不錯的打算呢。

王珣認真地看著她熟睡的臉頰，如果她是為了完成家族給她的任務，那我王珣呢？也是如此嗎？

也是從今天開始，王珣也終于認識到了世家子女無法改變自己命運的現實，也許，她可以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而不是他，他也會遇到自己的合意佳人，做一對自由自在的燕子，翱翔于天地之間，可是……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想要去吻她的唇角，但是在離她僅有毫厘之近的時候，他卻停住了，不敢再往下吻下去。

最后，他僅僅只是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隨后緩緩離開了她的臉頰，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頭從自己的手臂上挪了出來，然后慢慢地放到枕頭上。

也許，這就是一段孽緣吧……

第二天，王珣早早地就起來了，他聽著窗外鳥兒的啼鳴，感覺自己像是承擔了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一樣，讓他感到期待而又緊張。

“公子，夫人可還在睡嗎？”旁邊的老嫗端著洗漱用的東西進來。

“昨日忙碌，便讓她多睡會兒吧。”王珣微微一笑，隨后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公子對夫人可真好，”她欣慰地說道，“以后你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和睦的。”

“嗯。”他剛要說什么，那位老嫗看到紅漆木桌上的那條染血的白喜帕頓時就笑得合不攏嘴，“哎呦，這可了得。”

于是她把那條喜帕折好后放在托盤上，滿面春風地對王珣道，“公子，奴婢，先拿著去見老夫人了。”

他看著她遠去的身影，仔細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仿佛就像有個木釘一樣扎在心口似的。他悵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突然感覺自己的肩像是被人拍了一下。

“你這么早……就醒了？”

“還疼嗎？”王珣關切地望著她，她的身骨瘦削，皮膚蒼白，眼圈還帶著幾絲血紋。

“沒事，多謝夫君掛念，法靜不疼。”她連忙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并不想讓他擔心似的，當她看到桌上原本放著的那條白喜帕不見了的時候，心里約莫也知道了什么似的，她的神色也逐漸暗沉了下來。

“一會兒我會讓人做點補血的湯藥給你喝的。”王珣溫柔道。

“嗯。”謝法靜扭頭從旁邊的柜子里取出一件玄色大袖袍，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身后，“郎君不妨就讓妾身服侍您吧。”

王珣看著她一副端莊守禮的模樣，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她時她還那么天真無邪，如今卻也……

“若妾身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郎君一定要提出。”她給他穿戴整齊后，又開始收拾自己，只見她背過身去，給自己換上了一件常服。

“對了，還有結發之禮……”她拿著一把大剪刀，讓王珣坐在銅鏡前面，然后用纖細的手指順起他的一簇烏黑發亮的秀發，輕輕地剪掉一小簇來。

隨后她又把自己的頭發剪了一小簇下來，和他的混放在一起，然后用紅繩系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鋪放在一個小盒子里面。

“日后妾身便與郎君結發為夫妻，長相廝守，”她把盒子鄭重地遞給王珣，“妾身日后必回遵從女德，相夫教子，遵愛長輩，明理家事。”

王珣也只好雙手鄭重地接過她的盒子，然后把那只盒子放在自己案幾硯臺的旁邊。

“郎君還是收起來吧，”謝法靜卻平靜地勸說道，“此等定情俗物，著實不應該留在郎君務公之地。”

“法靜，你怎么能說這是俗物？”王珣連忙拉住她的衣袖，但是她卻微微后退了一步，“恕郎君怪罪，是妾身失言了。”

王珣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法靜，昨兒我說過，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她卻搖了搖頭：“不，先禮節，后夫妻，你我既然是王謝二家子女，即便是平常白日也自然是要保持王謝門風的持重之道，免得落了旁人口舌，望郎君能夠諒解。”

王珣無奈地看著她，欲言又止，于是他只好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

接著她便又微笑道：“時候不早了，郎君不如與妾身同去向令堂問安吧。”

“好……”

兩人一起來到王老夫人的居處，謝法靜先向王珣已逝的令尊行禮問安，每當她看到王洽的牌位的時候，她心里都是略顯憂傷的，畢竟，他在她兒時對自己很是照顧。

隨后她恭恭敬敬地給老夫人獻上一杯茶，老夫人滿意地看了看她，隨后介紹一遍家中的人口狀況以及目前家族中的發展等現狀，同時讓她一定要擦亮眼睛記住王家每一個人的長相及稱謂，日后如果遇到也能從容地喊出一聲來，倘若沒記住，那么就會被人詬病，說這個兒媳婦不賢惠不聰目等。

記得娘親在她出嫁之前就說過瑯琊王氏人丁興旺，要想記住每一個人都不大容易，于是就讓她提前半年去翻瑯琊王氏的族譜，從上到下幾百口人都得記得清清楚楚，而且還特地去記他們的家規和生活習俗。

以往幼年的時候她就和姐姐妹妹一起翻陳郡謝氏的族譜和家規，那時候她心急氣燥的根本什么都看不進去，而瑯琊王氏的族譜比謝家足足厚了一成不止，但是她也明白，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歸宿，要想在百年豪門世家立足只有早做準備。

此前她記得堂姐謝道韞為了嫁入瑯琊王氏，提前一整年就開始做準備，但是她嫁的是王羲之的二兒子王凝之，可謝法靜不一樣，她要嫁的是當年為大晉立下血功的名臣王導的嫡孫王珣，王導那是什么人，大晉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那是能與開國皇帝同坐龍椅的人。

可她呢，她的令尊是謝萬，早年謝萬在朝廷是重臣，所以她也受到了謝氏族人的敬重，可惜謝萬后來因為沒有聽王羲之的勸告因而吃了敗仗，還被貶為庶民，要不是三叔謝安攔著，他的部下可能在當時就要殺了他，所以盡管謝法靜從小到大在糖水中長大，可是在生父負辱而終之后，家里所有仆人都對她予以白眼，覺得她是敗家庶民的女兒。

所以，王家人對于她的來到，絲毫不亞于當年瑯琊王恬對謝萬的態度，就連阮裕都罵過她令尊“新出門戶，篤而無禮”，所以她來王家這種頂級門戶的世家，越發只能收斂心性，夾著尾巴做人。

瑯琊王氏雖然如今已經不似當年，可不管怎么說也是其它士族可望而不可即的豪門大家，可謝家是新興士族，大晉建朝之后才初出茅廬，到謝法靜才只第四代，至今仍搖搖欲墜，若沒有王家和朝廷扶持，恐怕至今仍是寒門。

介紹完人之后老夫人給謝法靜將家族目前的狀況，包括人文以及錢財賬目等又告訴了她，這些都是一嘴帶過，因為這些事情需要細心琢磨才能略知一二，一下子讓兒媳記住那么多根本不可能，還有一點就就是她也不放心這么快就將家族中最核心的東西就給她，畢竟兩家雖有盟約，但是在朝廷依然是有一定的競爭關系。

之后老夫人又開始和她嘮嗑家常，讓她不要那么緊張，把這里當家就好，以后若是想家了就跟她說，況且謝家離這兒并不遠，她娘家的長輩兄弟若想來探望倒也不成問題。

謝法靜聽完老夫人嘮叨后老夫人就讓她回去歇著了。隨后老夫人又接著和王珣嘮叨，王珣也是認真地聽著，而她則與他談論一些皇恩浩蕩，國泰民安的事，還告誡他即便娶了謝家的女兒，也依然要提防謝家。

她說當年先帝在朝廷安插陳郡謝氏就是為了分流瑯琊王氏的權利，如今謝家也掌握部分朝權，謝安和桓溫可以提拔他，自然也可以把他拉下馬。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留個心眼，別沒事和謝法靜嘮些朝廷的事，謝家的女兒不似平常百姓家的女子，一個個都是讀過書的，可都精著呢。往后夫妻二人就嘮嘮家常，敘敘溫情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