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學生物工程樓三樓，標本室。

燈管嗡嗡響，跟蚊子鉆耳朵似的。陳硯蹲在三號柜前，手指卡在銹死的標本盒縫里，虎口那塊創可貼還是昨天貼的——今天剛上崗，勤工儉學第四天，他不想再因為手滑被記過。

他二十，大二，瘦，不高，黑發卷，穿件洗得發白的深灰連帽衫，背個舊戰術包。左耳后那道青紋，每天早上都拿碎發蓋住。這年頭，誰沒點異常？只要不露出來，就能當普通人活著。

普通人就好。

百年前源質病毒醒了，地磁亂了，人開始變。有的覺醒異能，有的變成吃肉的畸變體。國家搞了進化管理局，高校開特招班，世界早不是課本里的樣子。可他只想安安靜靜做完實驗助理，月底拿點錢給媽買藥。

就這么點愿望。

他低頭，繼續撬那個卡死的盒子。里面是遠古昆蟲化石，三葉蟲、蜉蝣、琥珀里的蚊子，都是死物，編號歸檔就行。可這盒子銹得邪門，邊都卷了，像被人硬生生合上過。

他掏出工具刀，撬兩下，“啪”一聲，刀刃崩了個角。

“操。”他收刀，換防滑手套的橡膠邊在縫里磨。金屬摩擦“吱嘎”響，在安靜的標本室里特別刺耳。

燈忽明忽暗。

他沒管。這樓老，電路也老，斷電前總抽風。

終于，“咔”一聲松動。他手指一滑，插進去，用力一掰——

“嗤。”

金屬割破虎口，血珠冒出來。

他皺眉，甩手，一滴血不偏不倚，落在三葉蟲化石上。

就在那一瞬，左耳后猛地一燙，像烙鐵貼了一下。

他整個人僵住。

視野變了。

燈還亮著，墻角霉斑泛著微光，玻璃柜折射出不該有的金絲，像蛛網在空中爬。他低頭看化石，血正往石紋里滲，上方浮著半片金色基因鏈，形狀不規則，像拼圖缺了一角。

只有他看得見。

耳邊響起機械音：“檢測到源質殘留。”

0.8秒，沒了。

他閉眼，再睜。

什么都沒了。

燈正常了，霉斑是霉斑，玻璃是玻璃。血跡干了，像被石頭吸進去。

他摸左耳后，紋路還在燙，不是剛才那種灼痛，是皮下有東西輕輕震。

盯著化石，心跳加快。

不是幻覺。

那金鏈，分明是基因序列的投影，斷口整齊，像等著補全。那聲音——冷、沒情緒、不解釋——直接在他腦子里響。

他沒動，蹲著，手無意識攥緊包帶。

不對勁。

三個月前，他在實驗室出事，感染源質病毒。燒了兩天，醒來耳后多了這道紋，別的啥事沒有。查過資料，有人覺醒就出能力，有人慢慢來。他一直穩，不燒，不瘋，不變。

他以為自己只是“攜帶者”，不會醒。

可現在……這是啥？

他掏酒精棉，想擦化石上的血。擦幾下，血像融進石頭，清不掉。

他停手。

不能再碰。

慢慢站起身，把盒子塞回柜子，關門，動作放穩。腦子里飛轉：剛才的異象、耳后的反應、那句提示——全跟源質有關。最怪的是，那金拼圖，像他身體在“認”某種殘留信息。

他學過基因工程。大二剛講CRISPR和源質嵌合。可課本從沒提過“拼圖”這玩意。

正想著，窗外一暗。

他轉頭。

一輛無牌裝甲車緩緩駛過樓外小路，漆黑，沒標識，車頂探照燈“唰”地掃過玻璃，停在標本室這片，足足十一秒。

光一寸寸爬過實驗臺、柜子、他腳邊。

他立刻蹲下，借臺子擋身，從縫里往外看。

車燈掃了三遍。

他耳后的紋路，竟跟著燈光頻率，一下下跳，像在回應。

他屏住呼吸。

這車不是學校的。進化管理局的車有編號，黑市改裝車不會這么安靜。這輛，悄無聲息，像在找什么。

找他？

他還沒想明白，門“咔噠”響了。

他猛地抬頭。

江小雀走進來。

十九，大一，校花，齊肩黑發扎根熒光綠發繩，白大褂配運動背心，腳踩熒光跑鞋，懷里抱著三支試管，標簽寫著“G-7穩定劑”。

陳硯知道她。不是因為校花，是因為她養過會發光的蝌蚪，還在教授咖啡里加過變色劑——鬧得挺大，沒人真追究。她聰明，調皮，背景沒人清楚。聽說她父母死于早期畸變潮，靠獎學金和黑市活到現在。

他從沒跟她說話。

這時，她腳步一頓，目光掃過他，落在臉上。

然后，瞳孔微微一縮。

她看見了。

他耳后的青光，一閃一滅。

對視不到一秒。她沒出聲，也沒問，只是輕輕咬了下嘴唇，轉身走了。

門關上，腳步遠去。

陳硯還蹲在臺后，手心出汗。

她看見了。那反應，不像驚訝，倒像……確認。

他低頭看手，傷口止了血，創可貼都沒換。那滴血，卻像鑿進了什么規則里，再也擦不掉。

裝甲車走了。

燈不閃了。

可他知道，有些事變了。

那半片金鏈，不是幻覺。那句“檢測到源質殘留”，不是錯覺。江小雀的眼神，車燈的停留，耳后紋路的跳動——全指向一個事實：

他不是普通攜帶者。

他的身體在“解析”源質。

剛才那拼圖般的基因鏈，像一把鑰匙，剛插進鎖孔，還沒轉，就已經驚動了不該驚動的東西。

他慢慢站起身，收工具進包，動作極慢，像怕驚了什么。

窗外夜濃，校園靜得反常。

他摸耳后，紋路還燙。

普通人……做不成了。

有些東西，從今晚起，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