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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神明的抉擇
我是這個世界的神明。這意味著,我可以是任何東西,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今日,我決定行使我的權能。并非出于必要,更像是一種對永恒的無聊投下一顆石子,只為聽聽那回聲究竟有多空洞。
在一條被陽光曬得有些褪色的商業街口,我遇見了一個小男孩。他懷里緊摟著一個棕色的紙箱,正低著頭,用一種近乎沖鋒的姿態在人流中穿梭,像一艘固執的小舟破開緩慢的河流。一種微弱卻尖銳的渴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牽引了我的視線。
于是我隱去身形,跟上了他。我想讓人看不見我,人便看不見我。這是最基本的法則。
他的家有一種被精心維護的樸素。他沖進門的第一件事,是踮起腳尖,在洗手池邊反復搓洗那雙小手。水聲嘩嘩,伴著他急促的喘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牢牢地拴在流理臺上那個還未拆封的紙箱上。
好奇心,一種于我而言早已陌生如遠古化石的情緒,竟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那箱子里裝著什么?能讓他如此珍而重之?
我不必打開它。權能自我意識深處流轉開來——【回響】。時間之于我,已非線性流淌的河,而是一卷可隨意回溯、檢視的錄影帶。與他相關的過去,化為無數碎片化的幻象,涌入我的感知。
一幕幕景象在我眼前展開、聚焦:
我看到他盤腿坐在午后空曠的地板上,四周散落著五彩斑斕的卡片。他的眼神專注而明亮,指尖以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輕柔,將一張張珍愛的卡片塞進透明的薄膜套里。他癡迷于這種賦予心愛之物“保護”與“新生”的過程。
我知道了一種分別:這個世界上有圓角的牌套,也有尖角的牌套。
我“看”到他站在一家燈火通明的文具店里,小手攥著一張被汗水浸得有些柔軟的五十元紙幣,換回一小盒圓角牌套。那晚,他撫摸卡牌圓潤邊緣時嘴角的笑意,比臺燈的光暈更暖。
我也“看”到了下一次。他在同一個貨架前徘徊了更久,最終拿起了一盒僅售十元的尖角牌套。原因簡單得像一道冰冷的算術題:圓角的那一個,太貴了。他甚至為自己構建了一套邏輯來安撫那點微小的遺憾:圓角工藝一定特別麻煩,所以才貴得有理。他接受了這個設定,并用尖角牌套那略為扎手的觸感,反復驗證著這個設定的“正確”。
而這一次,紙箱里的,是他從正規旗艦店買來的、名稱極其普通的“標準牌套”。價格,恰好處在十元與五十元之間。
在他手指即將劃開膠帶的前一瞬,我凍結了時間。
寂靜統治了一切。窗外振翅的飛蟲凝固在半空,揚起的塵埃在光柱中定格,他眼中雀躍的期待也被淬煉成了一尊晶瑩的琥珀。
我是神明。世界于我,不過是一團可隨意塑形的粘土。它的過往、現在、乃至一切物理規則,皆可因我的一個念頭而徹底改寫。我從不關心它原本是何模樣,正如雕塑家不關心一塊大理石在億萬年前是何種巖漿。
但此刻,我看著這尊小小的“琥珀”,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卻讓我的意志罕見地懸停。
——該讓這箱子里,是什么?
若我將其變為圓角牌套,那么,這個世界自始至終,圓角與尖角的制作成本便別無二致,售價亦當相同。那小男孩人生中第一次昂貴的付出,將瞬間淪為一次可笑的、毫無意義的吃虧。他過往那點基于價格構建的邏輯,將變成一個蒼白的笑話。有點可憐,不是么?但從此,他可以永遠無憂無慮地選擇他真正喜愛的、觸感圓潤的牌套。
若我將其變為尖角牌套,那么,這個世界的法則將隨之錨定:圓角工藝就是無比復雜,成本高昂,它的售價理所應當。他第一次的五十元,便是一次無比英明、物有所值的投資。那兩個世界的“圓角牌套”,將從根源上成為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如何實現?或許原子層面的重組,或許因果律的直接覆寫。我不關心具體機制,結果才是唯一的意義。
那么,哪一個選擇,對他而言是“更好”的獲益?
我竟感到一絲…困擾。我召來人類最引以為傲的算力工具,冰冷的邏輯回路給了我一個答案。
它建議選擇圓角。
數據推導出的結論,理性,高效。但我那屬于神明的、近乎全知的直覺,卻仍在兩種未來之間微微震顫。兩者似乎都自有其道理。
我早已遺忘這種需要“思考”的感覺。這很費神。
算了。
“砰。”
一聲輕不可聞的脆響,是時間重新開始流動的聲音。膠帶被撕開,男孩發出了短促而驚喜的歡呼——箱子里,是他夢寐以求的圓角牌套。
我轉身離去。這小小的插曲本該就此落幕。
但男孩臉上那純粹的光彩,卻意外地照進了我記憶深處一個幾被遺忘的角落。
我曾,也引領過另一個人類。一個抱負大到可笑,目光灼熱到幾乎燙傷我的凡人。
我們的初次相遇在一個荒蕪的公園。他看見我的第一眼,不是跪拜,不是祈求,而是以一種近乎偏執的嚴謹,試圖驗證我的權能邊界,并確保我毫無惡意。
麻煩至極。區區人類。
我給了他一點我的碎片。他接受了,人類的意志在絕對的存在面前,終究脆弱。但我并未扭曲他,他依然是他,只是進程被加快了。
他隨我跨入光門,沒有回頭。
若他當時請求,我會應允他去告別。我甚至可以在一旁等待,消磨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但我沒有提議,他也沒有請求。就這樣吧。
我帶他窮盡了宇宙的真理,解答了所有煩擾他的哲學悖論。我們曾并肩立于一道永恒的“黑暗之墻”前,那是連我的權能都無法逾越的絕對零概率的深淵。
他曾對我說:“我一度認為,世間沒有絕對的正確,萬物皆可被證偽,哪怕‘我昨天吃了一個蘋果’這樣的陳述,在無限的時間尺度上也可能被推翻…直到我見到了0%。原來,絕對的無望,是存在的。”
那晚,他在我的夢繭中睡得像個嬰兒。
翌日清晨,他竟興奮地跳起某種笨拙的土著舞蹈。
后來,我帶他遍歷時空。江南煙雨,民國烽煙,從戰場螻蟻到京城紈绔。他甚至堅持要用21世紀的頭腦去與古代的帝王對話。
他肆意妄為,行善,也作惡。他體驗了無數種人生,士兵、富豪、女人,乃至其他生靈。他闖入書中的世界,成為主角,或自辟蹊徑。他曾讓我召集所有二次元他傾心的女性,舉辦了一場荒誕絕倫的派對。
……然后,便是不可避免的倦怠。
最終,一切歸于沉寂。
我們嘗試追溯他最初的軌跡,試圖重燃趣味。
……無聊。
只是需要一個結局。
我送他回去了,回到我們相遇前的那一刻。
他走了。
…
…
我是神明。
但或許,也更接近人了。
我該開始干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