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在我劇烈顫抖的手中幾乎對不準鎖孔。

我怕死，怕疼，怕突如其來的驚嚇。但我早已不怕鬼。從高中起，我就用一套嚴密的成本收益分析閹割了這種“無用”的恐懼。防范一個發生概率無限趨近于零的事件，是資源分配的巨大失誤。我更傾向于將精力投入體魄鍛煉和生存訓練這種實在的領域。

但剛才……沒有偽裝的可能。那不是戲法。

我的大腦在恐懼的廢墟上，掙扎著啟動最后的理性偵查程序。我回溯記憶畫面：電梯慘白的頂光，金屬面板上我清晰的倒影，以及——

——以及她站立之處的光潔地板上，空無一物。

沒有影子。

任何一個點光源下，都該有影子的。這不是眼花，不是錯覺。這是一個物理法則的漏洞，一個現實世界的bug。

“咯嗒。”

鎖舌彈回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炸響。門開了。與此同時，我腦中那根名為“唯物主義”的弦，也應聲崩斷。

一直死命攥著門把的手，失去了緊繃的意志，開始瘋狂顫抖。青筋在手臂上扭曲。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抽走了我全身的骨頭，我軟軟地跪倒在地，額頭抵住冰冷的門框。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某種更龐大、更洶涌的東西正從靈魂深處破土而出。戰栗像高壓電流一樣竄過我的脊背。我的喉嚨劇烈滾動，試圖壓抑，但最終徒勞。

一聲笑聲，嘶啞而陌生，從我的喉嚨深處掙脫出來。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最終匯成一場無法遏制的狂瀾。我從未如此猙獰地笑過，嘴角咧到發痛，鼻子酸楚，眼淚奔流。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協同完成這場失控的痙攣。

興奮感。純粹的、磅礴的、救贖般的興奮感，如海嘯般淹沒了我。

這個世界！這個穩定、乏味、一切都可以被計算、被量化、被證偽的固化世界！它終于……裂開了一道縫！

那道縫里，滲出了影子都無法存在的黑暗，傳來了非人的預告。而這，正是我潛意識里渴求了一生的——真正的可能性。

我猛地扭頭，電梯顯示屏依舊固執地亮著“29”。對面的安全通道一片漆黑，空無一物。

我翻身沖進房門，反手鎖死所有鎖鏈，后背緊緊抵住門板，順著它滑坐到地上。

笑容依舊拉扯著我的臉。狂喜的余波仍在神經末梢噼啪作響。

我活過來了。在確認這個世界終于死去的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地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