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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大廠“畢業”
我叫程放,今天,我被大廠“畢業”了。
早上九點整,HR發來了日歷邀約,標題只有冷冰冰的三個字:“1V1 Talk”。看到那行字的瞬間,我就知道靴子落地了。
果然,十分鐘后,我抱著那只印著公司Logo的藍色帆布袋,像逃兵一樣被“請”回了工區。
“兄弟,恭喜恭喜,提前退休。”鄰座的老趙壓低聲音,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像在開玩笑,可尾音還是顫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說點什么,嗓子卻像被砂紙磨過,只擠出一句:“待會兒幫我把多肉澆水,那盆小的叫……”
“叫小放。”老趙搶答,隨后兩人都沉默了。小放是我三年前從樓下綠化帶撿回來的,當時只有三片葉子,現在已經垂到了鍵盤邊緣,像一把綠色的道別信。
HR的效率驚人,十分鐘走完賠償協議,二十分鐘封掉所有權限。等我再回到工位,電腦屏幕已經被遠程鎖死,只剩一張巨大的紅色海報:THANK YOU FOR YOUR CONTRIBUTION。
“真貼心,還給你配了BGM。”測試組的阿May路過,指了指頭頂的音響——居然循環播放著《友誼地久天長》。
“滾。”我笑罵,卻發現自己聲音啞得不像話。
阿May沒滾,她蹲下來幫我把散落的便利貼一張張疊好,嘴里念叨:“這張是去年‘雙十一’壓測的通宵值班表,這張是你給新人寫的‘避坑指南’……程放,你得帶走,這都是你的勛章。”
勛章?我看著紙箱里那臺掉漆的Mac,忽然想起它曾經連續七十二小時沒關機,風扇聲像哮喘病人;想起我為了修一個線上Bug,把睡袋拖到桌子底下,被保潔阿姨當成尸體拿拖把戳醒。
如今,它像退役的老馬,靜靜躺在廢紙和一次性口罩之間,風扇口還卡著我上周沒喝完的咖啡漬。
“程放,別太往心里去,現在大環境不好,大家都不容易。”同事小李拍拍我肩膀。
我抬頭,發現他今天的工牌反著戴——那是我們組的暗號,表示“今天心情不好,別惹我”。
“沒事,我能挺過去。”我機械地重復官方話術,順手把桌上那只“年度最佳員工”的獎杯也扔進箱子,“說不定這也是個新的機會呢。”
“機會個頭。”小李突然爆了句粗口,“上周四你還替運營部背鍋到凌晨三點,他們拍拍屁股去團建,你連個打車費都沒報銷。現在好了,卸磨殺驢。”
他越說越激動,最后從抽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A4紙:“我昨晚偷偷打印的,全組人的績效排名。你排第三,前兩名都是總監小舅子。這不叫裁員,這叫清理門戶。”
我盯著那張紙,忽然覺得可笑——原來數字也會說謊,而且說得理直氣壯。我折好A4紙,塞進西裝內袋,像藏起一張病危通知書。
收拾到第二層抽屜時,我翻出一本《失業人員心理疏導指南》,封面印著“贈閱”兩個字,不知是誰塞進來的。書里第17頁用熒光筆劃了重點:“允許自己悲傷,但別超過三個工作日。”
“這誰的書?”我揚了揚。
“行政部發的,每人一本,像發避孕套似的。”老趙聳聳肩,“我直接墊桌腳了。”
我把書也扔進箱子,心想:萬一失業超過三天,至少還能拿來扇自己耳光醒神。
十一點半,紙箱終于裝滿。我抱著它起身,才發現比想象中沉得多——原來五年青春換算成A4紙和鍵盤膜,居然有十幾斤。
“讓一讓,讓一讓。”我小聲說著,像闖紅綠燈的行人,從工位間狹窄的過道擠過去。
每經過一個人,都會收到一句“保重”或“常聯系”,語氣輕得像飄在空中的柳絮,稍一用力就散了。
走到門口時,前臺小妹突然追上來,塞給我一張星巴克券:“今天咖啡買一送一,你拿去吧,下次……”她頓了頓,“下次別點美式了,太苦。”
我低頭看券,有效期到今天晚上八點。原來連咖啡都比我先知道結局。
電梯下到一樓,陽光刺眼得像舞臺追光。
我瞇起眼,看見玻璃幕墻里映出自己的影子——西裝皺巴巴,領帶歪到一邊,懷里紙箱露出半截《失業人員心理疏導指南》,活像剛被退學的差生。
“程放!”老趙氣喘吁吁追出來,手里舉著那盆小放,“你忘了它。”
我愣住。多肉植物的葉片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像一塊塊凝固的綠淚。
“帶著吧,”老趙喘勻氣,“讓它提醒你,被砍掉的只是工資,不是根。”
我點點頭,把多肉塞進紙箱縫隙,轉身走出旋轉門。
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像替我嘆了口氣。
地鐵站比想象中擠。我抱著紙箱擠進車廂,立刻被擠成一張照片。
旁邊一個穿洛麗塔裙子的姑娘被我的紙箱角硌到,皺著眉“嘖”了一聲。
“對不起。”我條件反射地道歉,說完才意識到,以后再也不用對客戶說“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不便”了。
“沒事。”姑娘擺擺手,好奇地打量紙箱,“你這是……搬家?”
“嗯,搬人生。”我笑了笑,沒解釋。
車廂搖晃,我盯著頭頂的線路圖發呆。忽然,手機震動——
【招商銀行】尊敬的客戶,您本月房貸還款日為15日,應還金額:15842.36元。
數字像一記悶棍,打得我眼前發黑。紙箱突然變得千斤重,我差點跪下去。
“你臉色很差,沒事吧?”洛麗塔姑娘遞來一顆薄荷糖,“低血糖?”
我搖頭,把糖攥在手心,像抓住最后一顆救生丸。糖紙是綠色的,印著“Keep Calm”。
手機又震,這次是宋梔:
【番茄牛腩是先炒番茄還是先焯水牛腩呀?】
我看著那行字,忽然想起上周她還發消息說:“等你這次項目上線,我們一起做飯慶祝。”
我把手機反扣在膝蓋上,深呼吸三次,回復:
【先焯水,記得加兩片姜。】
發完又補一句:【今天加班,改天教你。】
然后迅速把聊天框設成免打擾,仿佛這樣就能把“失業”兩個字也屏蔽掉。
出站時,太陽已經偏西。我抱著紙箱站在小區門口,保安大叔探頭:“程先生,快遞?”
“嗯,快遞。”我下意識接話,隨即苦笑,“不過這次是退件。”
大叔沒聽懂,熱情地幫我按電梯:“現在年輕人壓力大,多休息。”
電梯上升時,我盯著鏡面里的自己,忽然開口:“你知道嗎?我今天被開了。”
大叔愣住,電梯“叮”一聲到了18樓。
“開玩笑的。”我擺擺手,走出電梯,卻在關門瞬間聽見他小聲嘀咕:“現在的年輕人,真會開玩笑。”
進屋后,我把紙箱扔在地板中央,像扔下一枚炸彈。灰塵揚起,在夕陽里跳舞。我蹲下來,把多肉擺到窗邊,它立刻被鍍上一層金邊。
手機又亮,是工作群——有人發了個紅包,備注“江湖再見”。我點開,0.01元。
緊接著,一條群公告彈出:
【因人員調整,本項目后續由王總監負責,相關文檔已移交。】
移交。多文明的詞,像把手術刀,精準地把我從五年里剜除。
我長按“退出群聊”,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方,遲遲按不下去。
“矯情什么?”我自嘲,終于按下。
屏幕瞬間安靜,只剩壁紙上的宋梔——她舉著兩杯橘子汽水,笑得比陽光還亮。
我盯著那張壁紙,忽然想起她說過:“如果哪天你累了,就來找我,我請你喝汽水。”
我拿起手機,在撥號界面輸入她的號碼,又一個個刪掉。
“再等等。”我對自己說,“至少等我學會番茄牛腩。”
夜幕降臨,我打開《失業人員心理疏導指南》,第17頁那句話下面,不知被誰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第四天開始,記得澆水。”
我轉頭看向窗臺上的小放,它的葉尖在月光下泛著細小的絨毛,像某種倔強的宣言。
我拿起噴壺,輕輕滴了一滴。水珠順著葉片滑下,落在紙箱上,發出極輕的“嗒”聲。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也許失業不是句點,只是個長長的破折號。
而破折號后面,是空白的、可以重寫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