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十六歲，是從閣樓漏雨開始的。

梅雨季節(jié)的第七天，雨水順著木梁的裂縫滲下來，在她攤開的畫紙上洇出淺褐色的暈。她慌忙把畫紙往懷里攏，指腹蹭過未干的顏料，青綠色的，是窗外老槐樹的顏色。

“小滿！藥熬好了！”奶奶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帶著常年被哮喘折磨的沙啞。

林小滿應(yīng)著，把畫紙塞進床底的木箱——那里藏著她所有的畫，從小學時歪歪扭扭的太陽，到現(xiàn)在能看清葉脈的槐樹葉。木箱最底層，壓著張泛黃的診斷書，奶奶的名字旁寫著“肺心病”，醫(yī)生的字跡龍飛鳳舞，像在宣判一個緩慢到來的句號。

她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下樓，空氣中飄著中藥和霉味混合的氣息。奶奶坐在藤椅上，背駝得像只蝦米，正費力地往爐子里添煤?！翱斐脽岷?，張大夫說這帖藥能平喘。”

林小滿接過藥碗，苦澀的味道直沖鼻腔。她仰頭灌下去，舌尖發(fā)麻時，聽見巷口傳來推土機的轟鳴。聲音越來越近，震得窗欞都在抖，爐子里的火星子跳出來，落在青磚地上，很快滅了。

“該來的，總會來。”奶奶嘆了口氣，望向窗外，“那棵老槐，怕是也留不住了。”

老槐樹在巷口站了幾十年，枝椏歪歪扭扭地伸進閣樓的窗。林小滿小時候總爬上去，坐在最粗的枝椏上看云，奶奶在樓下喊她吃飯，聲音穿過濃密的樹葉，會變得軟軟的。

那天下午，拆遷辦的人又來了。領(lǐng)頭的男人穿著黑色西裝，皮鞋擦得锃亮，在滿是積水的巷子里踩出“啪嗒”聲。他手里拿著文件夾，站在槐樹下仰頭看，像在估量這棵樹能賣多少錢。

“林阿婆，簽了吧?！蹦腥说穆曇魩е蝗葜靡傻氖祜?，“補償款我們再加五個點，夠您去城郊買套帶電梯的房子了?！?

奶奶沒說話，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林小滿站在門后，攥著衣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知道，奶奶不是舍不得錢，是舍不得這棟住了一輩子的老房子，舍不得樹下那個埋著爺爺骨灰的小花壇。

男人還在說什么，林小滿沒聽清。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落在巷口停著的黑色轎車上。車窗半降，能看見后座坐著個少年，穿著白色T恤，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眼神落在遠處的拆遷公告上，沒什么表情。

后來她才知道，那是陳念深。那個據(jù)說把整片老城區(qū)買下來的開發(fā)商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