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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販夫”
唐會昌五載,秋。
揚州府籠罩在圣人滅佛的肅殺中,但在偏僻的東浦鄉(xiāng),炊煙依舊,雞犬相聞,一切仿佛與往昔無異。
“收皮子嘞、麻布嘞、茯苓香藥嘞——”
凌云鷹戴著寬檐斗笠,裹著破舊的蓑衣,冒雨挑擔(dān),沿著泥濘小路蜿蜒進村,儼然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販夫。
沒人會將一個黝黑的販夫與長安勛貴子弟聯(lián)系在一起,更沒人會將這二者與一個穿越者聯(lián)系在一起。
一個如螻蟻,一個似神仙,另一個是天方夜譚。
凌云鷹清楚記得穿越那一刻——正翻著族譜,發(fā)現(xiàn)自己與那位受唐武宗猜忌、逐出朝堂卻成了武林宗師的祖公同名。這位祖公終身未娶,壯年過勞死,家業(yè)由養(yǎng)子凌念千繼承。
下一秒,他就成了唐代“凌云鷹”。
沒記錯的話,武宗已進入生命倒計時,還有半年就會掛。
先用祖公這一身功夫茍住再說!
雨不算大,凌云鷹摘下斗笠,繼續(xù)吆喝。
來揚州混了幾個月,那口磕磕巴巴的吳語勉強能糊弄人。他幾乎融入周邊幾個村子,成了大家口中“收山貨的凌二郎”。
孩子們在水坑邊嬉戲,手拉手唱著童謠:
“月亮光光,姊妹雙雙。大姊嫁去雷塘,從此不還鄉(xiāng)。二姊無人要,一頂花花轎,抬到和尚廟……”
一聽見吆喝,孩子們雙目放光。
“凌二郎來啦!”
他們叫著便圍上去,嘰嘰喳喳。
“有糖嗎?我要,給我嘛?!?
“不急,大家都有?!绷柙弃椥χ_油布,從竹筐中摸出紙包的粗糖來分,目光似不經(jīng)意掃向一小胖墩,“細(xì)虎,聽說你阿姊去城里大戶當(dāng)繡娘,主人家不給探看?”
細(xì)虎一怔,丟下糖,“呲溜”一聲跑了。
其他的孩子忙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神秘兮兮道:“這事不許問。村正說啦,敢漏一句,就趕出去?!?
“啊呀,那不成,你們可得替我保密?!绷柙弃椆首骶o張,“下次來,還給你們糖吃。”
孩子們歡呼雀躍,“好耶、好耶!”
日頭西沉,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著消失在雨幕中。
看著他們的背影,凌云鷹神色漸悲。
東浦及附近幾個村莊,鮮少見到十歲朝上的女孩子。
有些人家生子則留、生女則賣,甚至寧可賣到煙花巷多換幾個錢,無所謂其生死。有些人家為了抵擋一時之難,將女兒送去城里做大戶婢妾,但“主人家”與少女們隨即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雨勢漸大,石板路水流如溪,兩旁擁擠的石屋,似搖搖欲墜。
一扇半開的門內(nèi),一瘦弱的婦人輕搖懷中嬰兒,嘴里哼著童謠:“月亮光光,姊妹雙雙……”
凌云鷹到她屋檐下躲雨,摸出一小塊粗糖遞過去。
“大嫂,討碗水喝?!?
婦人一笑,“收山貨的,又是你。你這樣沒田沒地的好,不用繳糧納絹,哪像我們?斷了幾匹布,屋里放著,你看看吧——可得給個好價錢!”
凌云鷹卸下?lián)?,抹去臉上的雨水,“行腳販夫,風(fēng)日里討口吃食,哪里好了?聽說咱們北山新修了山道,客商趕車方便。等我攢了錢,也買輛驢車,也少受些罪。”
婦人神色驟變,渾身一顫,警惕地盯向凌云鷹。她騰出一只手,將他推出門去,叫嚷:“不賣了、不賣了,你出去,以后我這兒沒貨給你!”
這種與拐子有勾連的人家十分警惕,一有風(fēng)吹草動,當(dāng)即趕人,隨后便透露消息給拐子,使其鉆空逃脫。
而偏僻貧窮的鄉(xiāng)下,沒有任何值錢的營生,忽然開出一條山道,當(dāng)真有貴人行善?
凌云鷹眼神驟冷,重新挑起擔(dān),拉低斗笠,高大的身影沒入雨幕,朝村尾一處秘密聯(lián)絡(luò)點疾行。
身后,婦人的幽幽歌聲,還在風(fēng)雨中飄搖。
“石夫子,今日雨大風(fēng)緊,得在你這借宿啦!”凌云鷹拔高聲音,推開小院柴門。
無人回應(yīng),四面安靜得詭異。
淡淡的血腥味,雜著雨水的土腥氣,鉆進鼻子。
凌云鷹佯作不知,一步步走向那扇虛掩的堂屋門,在門外脫下蓑衣,跺腳甩泥,嘴里嘟囔著“又收不了干貨”,左手悄然按在腰間,右手推門——
“嗤!”
一手爪閃電般從門內(nèi)陰影探出,五指如鉤,直掏他心窩。
凌云鷹伏手下壓,掌緣如刀,切向那人手腕,“咔”一聲,腕骨斷裂。慘叫聲未起,凌云鷹左手已拔匕首挺刺,正中那人咽喉。
彼時,木門輕輕合上。
偷襲的黑衣人軟倒在地,身側(cè)便是石夫子的尸體。
另一黑衣人大駭,扭身正要跳窗,凌云鷹橫出一掌,凌空虛抓,向后猛一拉,那人當(dāng)即倒飛而回,砸在同伴身上。
凌云鷹一腳踩在那人胸膛鳩尾穴,森然道:“我若沒猜錯,你們是和園的死士。既在這里出現(xiàn),怕不止是來銷毀證據(jù)——說,運載人口的車輛,何時會經(jīng)過這里?!”
那人目眥欲裂,奮力掙扎,無奈璇璣穴被封,內(nèi)力難以運行。他死死盯著凌云鷹,眼中滿是嘲弄。
見他腮幫一緊,似欲咬舌自盡,凌云鷹腳下運猛勁一踩,胸骨當(dāng)即塌陷,那人雙目暴凸,口中涌出黑血,“嗬嗬”兩聲,頭一歪,斷氣了。
對付這種助紂為虐的死士,仁慈便是犯罪。
屋內(nèi)重歸死寂,惟聽得大雨敲窗,像催命的鼓點。
凌云鷹為石夫子闔上雙眼,隨即給他寬衣,刀尖一挑,割下牢牢縫在中衣內(nèi)側(cè)的布包。
石夫子的手賬貼身藏匿,萬無一失。
兩個武夫縱使將這陋室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凌云鷹翻開手賬,借窗邊熹微光線,迅速瀏覽:
“七月十三,丑時。兩輛黑篷馬車自北山入村,循野溪南下。車轍深陷,車中偶有微弱嗚咽聲。為首者面有黑疤,其貌如下。
“七月二十八,亥時二刻,復(fù)見黑疤率眾驅(qū)車入村,村正親送其出……
“八月初四,子時……”
這些賣女求活的人家,倘若知道親骨肉將流入安王的和園,投到蛇牢飼蛇,他們還愿意按下賣身契的手印嗎?
或許愿意吧。雜徭苛稅早將他們磋磨得不成人樣。
凌云鷹俯身在石夫子耳旁道:“夫子安息吧。上月請了圣諭,快則三日,慢則五日,安王必伏法!”
一個被逐出長安的廢王,頂著揚州大都督的頭銜,軟禁于和園,卻照樣翻云覆雨。哪怕窮途末路了,仍有人甘心為他的“宏圖偉業(yè)”賣命。
不成!
長安與揚州相隔千里,倘或中途出現(xiàn)意外,這圣諭……真能如期而至?
多等一日,蛇牢便多幾具白骨!
不能再等了,明日就動手,圍了和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