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鷹心緒不寧。
醞釀了這么久,李镕案決不能虎頭蛇尾!
先弄清楚千重在蛇牢看見了什么,如有必要,造假、偽證,只要能將李镕死死摁在虎頭鍘上!
他喚回千重,又遣人去請葉從明夫婦。
三人進了小院東面的舊屋。
邁過門檻,隱約見角落處一黑影閃動,呼吸之間,銅燈架上的蠟燭已經全部燃起,搖曳的燭火照亮了整間屋子。
那黑衣人朝葉、凌二人略略搖頭,隨即躍窗而去,動作輕極快極,只在瞬息之間,彼時窗戶穩穩當當地合上。
凌云鷹向千重道:“那是守屋子的屠三哥。和園的案子涉及甚廣,我們只能將種種資料搬到這個偏僻處,以免被毀。”
他指向房中懸掛著的地圖,上面詳細描繪了和園中每一處角落,正堂、東西兩廂房、內室、煉丹房、乃至各妻妾所居的房屋,有幾處標著“地下囚室”。
千重走近那幅地圖,手指順著半月門后的小道劃過,到一處帶走廊的屋舍停下。她面上浮現深深的恐懼,渾身顫抖。
“這里有個地下蛇牢,我就是在那兒醒來的……”
痛!渾身……要被擠碎了!
她霍然睜眼,巨蟒的信子掃過眼角,腥臭直鉆鼻腔。
那蟒鐵箍般絞上她的腰肢,血口一張,毒牙滴液,隨即咬向喉嚨。
窒息感霎時攫住心臟!
瀕死的一瞬,她體內猛地爆發出徹骨寒氣,雪崩一般涌向四肢百骸。
她本能地一推掌,寒氣轟然迸發,蟒首瞬間凍成青黑冰坨。
寒流如刀,當即斬下蟒首,摜出一丈,濺起無數冰晶與碎骸。
四周蛇群瘋狂涌上,相互撕咬搏殺,敗者如碎屑落入骸骨堆,唯一的勝者昂起頭顱,慢條斯理地吞下蟒首,冰冷的豎瞳隨即在黑暗中鎖定她——這里竟是一個血森森的蛇牢!
她癱軟在地,忽覺身體內有一冷一熱兩股氣涌動,如雙龍相爭,攪得她氣血翻騰,“哇”地吐出一口血沫。
——我……是誰?怎么……會有這樣的力量?
忽然,身后一影躍動,有人捂住她的嘴,低聲道:“躺下別動,有人來了。”
她掙扎著問:“你是誰?”
那人答得干脆:“天師派,陸鶴風。”
甬道傳來“嗒嗒”的腳步聲,回聲在蛇嘶中格外清晰。
一老者道:“夫人放心,兩個要緊的女子都吊著命。消息放出去,不怕和園的天不塌!”
夫人嘆道:“此番若真能掀起一場風浪,秦二,你的兩個女兒,也能安息了。叫自己人盯著,依計行事吧。”
說罷轉身離去。
陸鶴風隨即起身,扯下簪花假頭套,脫去鮮艷的衣裳,揀起一具尸骸的黑衣穿上,一面問:“昆侖的?叫千重?”
她愕然瞪大眼睛:“男的?!”
隨即腦中劇痛襲來,無論如何搜腸刮肚地回憶,都只余一片空茫。
她雙臂環抱,渾身顫抖,道:“我、我好像什么都記不得……這是哪兒?”
陸鶴風已麻利地將懷中數把匕首束在雙臂雙腿,淡漠地道:“這兒是揚州和園——廢王李镕的別館。看看你的腰間。昆侖派弟子的佩玉上都刻著名字。”
她摸向腰間,指尖觸到一枚冰涼硬物,扯下一看,是枚青玉柱,上面篆刻著“千重”二字。
她茫然蹙眉:“我叫‘千重’?”
這兩個字在腦海中激不起半點漣漪,她拼命在空白記憶里搜尋,只換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猛地抬頭,死死拽住陸鶴風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我、我什么都想不起來!這玉……這名字……到底怎么回事?你、你能不能幫幫我!”
陸鶴風冷冷看向她,心忖:“此人能化氣成冰,卻自稱失憶,誰知是不是圈套。”
他眼神更冷一分,斷然拒絕:“我有要事,你自求多福罷。”
話音剛落,五名黑衣護衛列隊而入。
陸鶴風飛身貼向墻壁,手腳并用,如壁虎無聲地游走。
五名護衛向左轉面時,他已自右方“嗖”地掠向狹窄的出口。
豈料最末的護衛已有察覺,當即厲喝一聲,拔刀擲向陸鶴風后心。
陸鶴風回身縱出一掌,掌風猛厲,霎時壓回短刀,刀背霍然砍中那護衛胸膛。
其他護衛驚怒交加:“蠢貨,夫人已交代了,不攔——”
話音未落,白光連閃,五人喉間血線迸現,頹然栽倒。陸鶴風身形一晃,已然消失。
七條粗壯的黑蟒遽然竄出尸堆,爭先恐后撲向五具新鮮的尸體。
其中兩條稍慢一步,撲了個空,余光瞥見千重,興奮得“嘶嘶”直叫,當即扭身咬來。
千重駭然驚叫,急閃身側避,傾盡全力雙掌齊推,兩股寒流怒濤般奔騰而出,擊穿蟒首,血如暴雨砸下。
二蟒落地,蛇牢轟然一震。
另外五蟒已將尸體囫圇咽下,回身齊齊盯向千重,目光如火。
千重狠狠咬了下舌尖,劇痛讓她瞬間清醒:逃!一定要逃出這鬼地方!
眼見五蟒弓身撲來,千重眼神一厲,橫掃一掌,掌力攜冰帶雪,呼嘯而出。
五蟒矮身避開,仍被寒洪沖倒,撞向地面,身上瞬間覆上一層白霜。
——機會來了!
她登時如離弦之箭,奔向甬道。
蛇牢的出口通向一間幽暗的寢房。
房內壁掛書畫,柜列珍玩,重簾低垂,異香繚繞,看似一派華貴,卻透著一股死氣。
天光穿不過薄薄窗紗,整間房似巨獸腹腔般幽閉。
不遠處傳來破鑼似的咳嗽,幾個在廊下偷懶的仆從低聲嘰喳:“安王來了,快叫夫人。”
接著,一個裹痰的聲音道:“今天的人送到了嗎?”
夫人輕移蓮步而來,柔聲道:“殿下,人昨夜已下蛇牢——那道士的法門當真妙極,以少女精血養蛇,天家血為引子,雖暫時損耗殿下身子,卻一本萬利。只是剛剛……”
安王不耐煩地問:“剛剛怎么了?”
夫人嘆道:“剛剛萬泰兒來報,說葉刺史求見,這次陣仗倒小,只帶了一個人,叫‘凌云鷹’。”又依偎身側,低聲道:“殿下,小兒不足為懼。但葉刺史屢次求見而不得,只會更起疑心。不如趁此時威脅一番,諒他們以后也不敢再擾。”
安王喉間嗬嗬作響,怨毒地道:“當年不許本王遙任,逐我出長安,軟禁于廝。二十多年了,現下連個小小刺史也敢逼迫本王!待本王神功大成,定要奪玄玉,求長生,再殺回長安,先屠閹狗,再——”
夫人輕點安王嘴唇,附耳道:“殿下的心,奴家都懂。待殿下得了那‘長生之機’,整個天下,盡在殿下掌中。年前派去尋機緣的人未能成功,這回殿下親自出手,定能如愿以償。”
安王點頭道:“將趙典給的仙水撒在寢殿,本王去去就回。”
千重轉念一想:這個‘安王’,就是李镕?他似與‘葉刺史’有過節,說不定這是我逃生的機會!
房門被推開,四個侍女托著玉瓶魚貫而入。
千重目色一寒,趁隙輕出一掌。
侍女們忽覺下肢一寒,踉蹌撲倒,低頭一看,裙子竟被堅冰裹住,硬如鐵甲,登時花容失色,正欲叫喊,千重已欺至為首侍女身側,扼住她的喉嚨,森然道:“敢叫出聲,就把你們的舌頭凍成冰坨子,再拔出來!”
為首侍女處變不驚,冷冷道:“你是從下邊逃出來的吧?哼,就算殺了我們,你也插翅難飛!”
千重冷笑:“你挺有骨氣,正好做個榜樣。”說罷推掌打向她面門。
那侍女正欲辯駁,忽覺寒氣灌口,舌頭霎時結冰。她眼球暴凸,雙手掐頸,痛苦翻滾。
其余人無不戰栗,瑟縮著爬到一處,顫聲道:“娘子饒命!”
忽覺體內冷熱兩股氣驟然激撞,千重不動聲色地忍住,正色道:“我只想逃出去,不愿與你們為難。快告訴我,那個李镕跟葉刺史有什么過節?”
眾侍女抖如篩糠,涕淚橫流,爭先恐后地嘶喊:“葉……葉刺史!他總跟殿下作對!”
“他查、查那些不見的人!”
“還、還有蛇!城里鬧蛇!他懷疑是殿下——”
葉刺史查不見的人?懷疑安王?幾句話點燃一線生機。
千重心忖:孤身逃出去,尚不知道外面是龍潭還是虎穴。但這個葉刺史與安王為敵,或許是好人,說不定他愿意幫我!對,投奔他!
念頭一定,千重再無猶豫,猛地推開房門,向外奔去。